《何妨衣绣夜行时（旧）》约略无心

3、两两相望

　　还是那张颠龙倒凤的床上，他大爵大爵往嘴里倒酒。她在对面消无声息地坐着，眼前十几斤牛肉，一大坛的老酒倾刻间就盘面天，坛见底了，他却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她知道他心里正为了亚父范增的死不痛快，索性更不多言，亦不劝停，自顾自的拿着一根箸敲起了陶碗和着：“霸王兮气盖世，亚父兮意气短，风萧萧兮去不还，王兮王兮莫悲伤。”
　　一爵酒送到了嘴边，他目不转睛朝她凝视了片刻，重瞳子黑幽幽的深不见底，复又长叹一声，一饮而尽，随后又一言不发大踏步出了营帐。
　　她起身双手端起他喝胜下的半爵酒，向东南方向遥举了三下后倒到了地上。从此以后，那位深谋远虑，老怀壮志的亚父范增亦已被历史的烟尘所堙没，而霸王的那一对虎翼亦已折断了。
　　小小的离间计用的恰到好处，不肯锦衣夜行的霸王又如何肯让他人威名于前？让刘邦假意厚待亚父范增的仆人超过霸王遣去的仆人，霸王信而一怒贬亚父，亚父范增“以竖子不足与谋”言气而求返，却客死途中。

　　她从没设计过这位让她敬重的智者的死。可谁曾料到天意如此弄人？消息传来时，霸王正与刘邦对峙于广羽，闻信者言后，嗔目大喝一声，被甲持戟上马，连发数箭，射的刘邦及其神箭手魂飞胆破，刘邦负伤逃进成皋，坚守不出，今已数月有余。今日刘邦再派使者议和，霸王接信后沉吟半晌，只令人好生款待来使翌日再议后，他信步度入她的营帐，只管喝酒，只管吃肉，酒饱饭足现又自去了。
　　到如今霸王已腹背受敌，兵疲食穷，进退维谷之间，唯有与刘邦议和这条路了。她只等着那一日的来临便可重回汉王身边，与吕睢为母仪天下而一争高低。她起身开始收拾身边的衣物。挑来捡去竟没有几件想随身带走的，最后她的目光落到那一对漆木枕头上……。
　　如此过了良久，她倏地站了起来，匆匆忙忙向外奔去，见人便急问：“霸王呢？霸王呢？”众战士不是摇头就是回答不知道。她急的绕来绕去，跑着大汗淋漓，最后才在鸿沟旁找到撇开众将独自立于岸边的他。

　　“霸王，……。”她咽住了。
　　岸边那昂长挺拨的熟悉的背影一印入眼帘，眼眸就莫名的潮湿了。
　　“爱姬……。” 一抹惊喜灿烂了他的黑眸。
　　莫非是黑暗孤单了他的背影，莫非是酒熏亮了他的重瞳，否则如何一夜之间万里关山近在眼前。
　　她累的似乎都迈不动脚步，停在离他数步之外摇摇欲坠。
　　“爱姬……。”
　　他一步跨来已到眼前，关切之色在黑暗之中也如此咄咄逼人。那一刻，她泪落如雨，浓浓的委屈欲夺口而出，她要哭出这一生一世的委屈，她要他怜她惜她如她呱呱落地时的可爱可怜的清白，只随即她便瞧见了她不该瞧见的一幕。
　　满江的死尸被潮水冲着一堆堆拍向岸边，又此起彼伏地落了下去……。
　　“那是……。”她满脸惊骇。
　　“那些都是俘虏，没地方坑埋了。”他的黑眸瞬间就因看到死亡而泛起嗜血的血丝。“都是些贱民，不值的爱姬关心……。”
　　他解开自己的披风扔到她的肩膀上，她不盛负荷的抖动肩膀。
　　“爱姬，深夜找本王，有何要事？”
　　她的螓首垂的很低很低，隔了良久才仰起来。
　　他居然就那样凝视着她一动不动，只有她仰起头时，他深沉的眸光才又闪亮了起来。
　　“夜深了，霸王该休息了！”
　　她从未想过，他的重瞳亦能一瞬黯淡如斯！
　　他与她两两相望无语，天地间唯有此刻才静的让人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夜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