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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他的身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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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香君送回了花船,他们也夜宿江边的一家驿站里,冷子规梳洗完毕,坐在床边刚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朱暄便在门外轻轻敲门,时间刚好倒像特地掐过似的。
换去举子打扮的朱暄身披银貂大氅,一身滚边绣金白衣,墨发披肩,剑眉星目,清朗中暗藏着不怒而威的凛冽。
他的脚一踏进来,宽大的房间便狭窄了许多,他与生俱来特别有存在感,不容别人忽视小觑。
“饭菜不合你的口味?晚上吃的那么少,我特地叫人熬了冰糖燕窝,滋阴润肺的。”一进门,朱暄不等她打招呼,自顾自地开口,用的还是他一惯不容商量的口吻,背后端着托盘的小厮也充分证明这一点。
等生面孔的小厮带上门出去后,朱暄解了大氅才端着燕窝走过来,凑到她身边,放柔了声调,“就算不打喷嚏了,也还是要多保养些,这是上等燕窝,来,趁热吃。”
没什么好拒绝的!
冷子规默然端过小口吃了起来,没人的时候朱暄这种放低的姿态让她觉得有些矫情,很像在牢房里给她的感觉,装什么科举舞弊的举子,进那种地方不就是为了套她的话,套出唐仕武科举案的内情吗?
冷子规在看到朱暄的第一眼便已认出他了。好歹他的命还曾是她亲手救的,少说两人也耳鬓厮磨的一段时间,当时瞎的眼的不是她,是朱暄。那时的朱暄双目失明连她长的是圆是扁都不知道,而四年的时间足以让她稚嫩的童声全然变的陌生。
不过事到如今,冷子规倒宁愿相信当初瞎了眼是自己。要不怎么解释她救人一命反因而沦落到我为鱼肉的处境?
温热的燕窝吃起来确实很爽口,如果没有人盯着自己像盯着猎物一样吃起来感觉一定会更好。
“吃好了?”
“嗯!”
朱暄瞧了眼光溜溜的碗底,类似熟悉的感觉让心里松软一片,嘴角扯出笑意,“盛到碗里的一定要吃干净,你这爱护食物的习惯一点都没改。”
冷子规家规不严家教却极好,碗里绝不允许留有剩饭剩菜,为这,当初朱暄没少受她的逼迫威胁,谁教他对菜式挑的利害。
冷子规敷衍地笑笑,心里有些不耐烦。怎么还不说正事?
“明日起我们要加紧赶路,吃饭住宿可能会随便些,我也许会有些忙,不过我会叫二个人专门侍候你,你有什么需要尽管跟他们提,别委屈自己。”
“嗯。”
“越往北走气候越冷,棉衣已经不够御寒了,那紫貂大衣最能御寒,明天你就穿上吧,别又冻的老毛病复发了。我还真怕了你整夜整夜的打喷嚏,打的人都睡不着觉了。”
怕你就别理我。这句话也只敢在心里说说,冷子规还是应景地嗯了声。
朱暄有些怜惜地:“困了?连说话都这么没力气,那就先睡吧,明日还要赶路呢。”
“呃?”冷子规不可思议地瞪着他。
就这样?
把她喂饱了不打算割开她的手腕放点血?这应该是朱暄抓她回来的最终目的吧。全天下也只有她身上的奇血才能缓解他中的奇毒。
“有事?”朱暄习惯性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对着她,心里总是异常安宁平静。
“没事!”冷子规有些悻悻然。既然朱暄那么假惺惺,那就看他能撑到什么时候。再说,她又不是欠抽的,难不成要她再一次的主动割腕喂血给他?
他那是做白日梦!
冷子规偏过头,躲开朱暄亲昵的举动。事隔那么多年了,朱暄还以为她是那个稚气的女娃吗。
坐在床头等了半天没动静,朱暄坐在床边没有挪动的意思。冷子规只能询问似地盯着他。
“你一个人睡我不放心。”
说完,朱暄熄灯、脱衣、上床辅、掀被褥的动作一气呵成,等冷子规回过神来他已经睡在外头了,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配合着往里挪了挪屁股让他占了一半的床。
你陪着我我才危险呢,混蛋!冷子规为时已晚地在心里暗骂了一声。她不想显得窘迫,哪怕事实就是那样。多年前他们相依相偎不止一夜两夜,那样方便她照顾夜里反复发病的朱暄,后来在牢房里朱暄所做的大概是投桃报李的意思吧。
排除了特殊的原因,孤男寡女没名没份睡在一张床上又算哪回事?
窗外的月光把屋里照的影重重的,晦暗莫名。旁边的人根本没有睡着,连身子都是僵硬的,朱暄等着等着忍不住叹口气。
“别怕,今晚我不会动你,快睡吧。”
还是令人心疼的沉默!
“如果还是睡不觉,我们来聊聊天?你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想问的事可多了去了,冷子规心想,不过对于只有谎言的答案她没兴趣知道。
朱暄有些无奈地看着她翻过身子背对着他,或者她只是闹闹别扭,却像一根刺刺到朱暄心里。相背意味着绝裂!
“我不想骗你,我的身份……,等时机到了我一五一十的告诉你。”
冷子规冷笑。
又是这句话,当初就被他哄骗过去,以为他只是落难的公子哥,受了委屈跑出来,不愿意回家才不便相告真名实姓。连他身上的奇毒她也以为真是他的后妈下的,目的就是为了不让他有机会继承家业。
当时多傻啊,看他手指修长,长相俊美就真以为他是富贵人家出来的清白公子。
“这次又为了什么?怕你后妈发现你已继承了家业?”冷子规不掩讥笑。
“……。”
“又或许朱家财大业大,捐了个官给你做,做着做着就坐到牢房里了?”
朱暄没多少忍气吞声的经验,他自小所受的教育便是他错的更多也都是别人认罪受罚,欺骗冷子规没让他觉得自己有多理亏,却不妨碍他心疼冷子规的委屈。
这感觉比较微妙!
朱暄不觉得自己有错,却因为冷子规细微的变化,莫名的委屈而感到心疼。她温存的个性被磨掉了多少他是最清楚的,余下那么点任性他只想好好保护着不再流失掉。
他忍了又忍,目光落在她单薄的背上,那伤人的僵硬仿佛在告诉他,那里有多僵硬就有多恨他。他心底看不见的恐慌在骚动着,挣扎着。
他平复着气息,能解释的先解释以表示诚意:“嗯,科举案是我主审的,我没料到会碰到你,那天在前堂听你一连串的打喷嚏,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小莹儿,天下没有几个人打喷嚏打的那么惊心动魄的……,小莹儿,你知道的,我那天不辞而别后一直在找你,就是找不到……。”
“别说了!”
“小莹儿!”
“叫我冷子规!”她突然暴怒起来,声音冷锐的突兀。
朱暄可以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她却不能!
朱暄慢慢坐了起来,与猛然翻身而起的她相视对峙。他眼神深邃,神色如常,天生的冷静与勾心斗角的生活让朱暄很会控制自己的情绪,没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那么夸张,却也较接近了。
朱暄动怒了!面上波澜不兴,底下却是波涛汹涌,那深长的呼吸是他动怒的标志。冷子规没出息地手心冰凉,这一刻她才觉得恐惧,惹怒朱暄的下场会是死路一条吗,前面的数条人命给她的心理暗示相当强烈。
冷子规示弱地躺回到床上后,才明白自己有多胆怯,看淡生死远比想像的艰难。她不明白自己这样活着是为了什么,却更不肯不明不白的死去。
被褥是被人狠狠盖上的,朱暄用力的程度显示他比刚才更恼怒了。冷子规僵硬着身子动也不敢动,对朱暄突如其来的怒气更有些莫名其妙,在牢房对他见死不救时也没见他发过脾气。冷子规又累又委屈,瞪着影幢幢的墙壁过了好久才地眯上了眼睛。
迷迷糊糊中觉得耳边传来温热的叹息,“你到底有多怕我?”,几不可闻的叹息声中透着苦涩无奈,浓浓的像墨汁一般在空气中化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