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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宫婢的秘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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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吕锦瑟真挚而坦然的脸,冷子规很难反问,难道我看上去像心狠手辣的人,或者冷冷地给她一句,我放他一条生路,那谁放我一条生路?
这里的春天永远没有沾衣欲湿的杏花雨,吹面不寒的杨柳风,在乍暖不寒的时节,有的只是吹皱一池春水的烈风。那风拚命往冷子规单薄的衣裳里灌去。冷子规怀念花船上辛苦却又轻快的日子。她防御性地端起正脸:“吕小姐,我这是公事公办,管不了别人的想法。”
多年逃生留下的最不可弥补的弱点,可以用假笑游刃有余的对待别有用心的人,但面对有些真挚的,无意的伤害时不知所措,处理起来捉襟见肘,这是她反复无常的根源。对那个纵容她的朱暄她对付的就力不从心了,现在又多了一个深沉的吕锦瑟。
“子规,他是五朝老臣,如果因这样的事受到不必要的伤害,将会影响会皇上的清誉。”吕锦瑟似乎没感觉到她反复无常的变化,还当成闺蜜一样苦口婆心。
“何鼎受罚被贬去太仆寺也没见大臣们说什么的。”
“何鼎那能跟王恕相比?王恕是五朝元老,有功之臣。”
论忠心,何鼎可不比王恕差一丝儿;论朝政,那当然王恕的功劳大,不过何鼎却有一项王恕比不得的地方,那就是何鼎不为名,不为贪图一个忠臣的名份。
冷子规不答,俯身摘下一枝去年残留下的莲蓬儿,早就枯萎不堪了,偏偏还有一股幽幽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
吕锦瑟极力不让自己流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冷子规此刻的行为不能称之为无礼,倒显的故作娇憨。“王恕是本朝有名的功臣,皇上不能背上不义的骂名。”
现在是她背黑锅呢,关皇上什么事?
“皇上现在病弱智迷,我们这些做臣子更应为他的声誉着想。”吕锦瑟倒是洞察人心,她也一直有礼止有度地立在那里如一颗青松,不管冷子规低头拨水也好,伸手摘蓬也好,都从容而淡定的站着旁观,不受冷子规的影响。而冷子规依旧故我的玩着水,漫不经心地反问。
“这样做就算为他着想了?”
说的是‘他’,而不是皇上。
吕锦瑟对她的问话似乎有些惊讶,真不明白朱暄到底喜欢她什么?冷子规连他最想要的都不知道。现在她有求于人,对冷子规言语上的不敬也不理会,更不厌其烦:“子规,皇上一生的心愿都是想当个明君,当个千古一帝的明君,我们要帮助他成就理想。”
冷子规当然知道朱暄想成为明君,面对老臣的咄咄逼人,他若不想成为明君还那么委屈忍让干什么?冷子规只是不知道在‘皇帝的实权’和‘明君的虚名’之间朱暄是如何平衡取舍的。
“其实要那么多虚名的束缚有什么意思?干实事才是最重要的吧。”
“名不正则言不顺,子规,想做明君总不能随心所欲的。做大事者都要忍辱受屈,皇上有勇有谋,深沉坚毅,谦忍恭让,偶尔因为年少而耍耍小脾气,咱们便要好好劝慰,免的皇上将来后悔。”
冷子规一直以为吕锦瑟只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对朱暄的情感来自于名正言顺的三谋六聘,就算私底下对俊雅的朱暄有什么少女情怀的话,那也只是一种被压抑的少女怀春。但吕锦瑟这翻话纠到了她这个误区。原来受传统礼教教育成长的大家闺秀也有如此炽热,强烈的情怀,像冰山下的火种,孤寂而执着。
哪怕有些不舒服的情绪被触动着,冷子规还是卸下她老油条的语气,也站上了身子,
略带几分真心地说道:“朱,朱,皇上的压力很大,其实当不当明君无所谓,如果让他更自由快乐……。”
吕锦瑟因惊愕而微扬的双睑很自然地就打断了冷子规的热情,她就像被忽然浇上一盆水的热炭,在热气散去的同时也熄灭了热情。
她跟吕锦瑟是在两种生活背景底下生活的人,无论双方想交流的欲望有多强,那一道思想的鸿沟是永远不可能跨越的。
正如吕锦瑟理解不了她的思想一样,她也理解不了吕锦瑟的爱情。她依稀觉得吕锦瑟对朱暄的爱是一种悲剧,哪怕没有自已的存在也是一样的。吕锦瑟将自己的爱情当作祭品供在了名叫‘明君’这个神祉的祭台上。她也将朱暄当成了神来热烈崇拜爱戴着。
而在冷子规眼中,朱暄只是个有七情六欲的普通男子,跟其他普通的男人没有多大的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在她年少懵懂的时候碰到了他,如果那时她碰到了是另一个男子的话,她或者爱上的就是那一个。人与人之间真的需要缘法,志同道合也好,相互欣赏也好,那都摆在了第二。当你碰到了那个人,然后一切都变的有说法了。
“锦瑟,我想问,如果有一天,呃,你发现你的亲人阻碍了他当明君之路,你会大义灭亲,或也像这样大义凛然吗?”
冷子规不知道太后寿诞当晚,吕锦瑟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或者她真的什么都不知,或者她是个冷情的旁观者,更或者她参予了并导演了这一切。不管是那一个答案,都是吕锦瑟给的起的,相信她给的时候也是问心无愧的。不过,关于冷家的答案呢?吕锦瑟也打算给吗?
状似一时兴起而问的,显然有些冒犯,几乎有些触及到吕锦瑟的底限。吕锦瑟脸色都有些微变了,却还是很认真的想一回,才低低答道:“我会牺牲自己,至于亲人,我会尽力保全,但我也会尽力帮助他做个好皇帝。”
两全其美?只有事情真正发生了才知道两全其美是世上最难的事。但吕锦瑟确实有君子坦荡荡的风度,又一次纠正了冷子规对大家闺秀虚伪的一惯看法。坦诚总会换来尊敬。
“好吧,谢谢你,锦瑟。”冷子规微微道了声万福,盈盈一笑转身而去。
“你……。”
“我答应你,会好好考虑的。”
余尾袅袅,吕锦瑟看着她的背景消失在轿帘后,暗自长叹。这女子比她想像的更聪颖,又更刁钻。她的聪颖在于不用利自己的聪明而唬弄别人,她的刁钻在于她为人处事的原则不按照世间即定的标准,有自己的一套准则。她尊重对手,也尊重自己。
从第一次交手起,吕锦瑟就知道自己碰到了一个难缠的对手,所以她改变了自己的计划,从只是单纯的拉拢到有目的坦诚以待,即使如此,冷子规还是不为所动,令吕锦瑟有些安慰的是,冷子规也不是那么冷心冷面,并不如第一次交谈时那么的滑溜溜地无处下手。
看似这次交手吕锦瑟又没讨到便宜,不过冷子规知道,那是因为吕锦瑟一直处于被动的状态中,每次都是主动出击,而她只要不动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了。如果易地而处,她也没有必赢吕锦瑟的把握。
轿辇快到紫宸宫时,冷子规忽然说了一句:“天色还早,我们去御花园逛一逛。”碧莲没有马上传话出去,状似随口建议,主子,皇上已病了多天,各宫都去看望过了,主子一直忙于公务还未去探望,不如趁今日去探望一下。
噢,的确如此,朱暄卧病在床没有上朝后,她一次都没有去探望过。她沉吟不语。碧莲也不摧促,单等的她示下似的垂首不语。
“碧莲,带我去太朴寺见何鼎。”
这句话让一向处变不惊的碧莲也撑圆了双眼,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所以很小心地确认:“主子?”
“带我去见何鼎。”
冷子规实在不该说的那么干脆,让碧莲正在泛起的惊讶表情有些僵硬,笑的就更不自然了,“主子,你说笑了。”
“碧莲你是个聪明人,不应该这么不干脆。”
“碧莲不知主子说什么,望主子恕罪?”碧莲双膝跪下,已恢复了原先的镇定。
冷子规也不理她,只掀帘看着轿辇进了紫宸宫停在月台上,任碧莲将自己扶下轿辇,心情很好的进屋接过红杏端过的来春茶,慢慢啜了几口。又回到内室把其他侍候的全都打发出去,拿出之前女扮男装时穿过的衣服,自己慢慢穿了起来。她的动作不疾不徐,舒缓有度,却莫名的给碧莲很大的压力,有探不到底限的不安。
走吧!等装扮好了冷子规看着碧莲说了句。去哪里那三个字在碧莲的口中打转着就是滚不出口。她只好双膝跪下一言不发。似乎明白再多说什么都是欺瞒主子,但她又无法达到冷子规的要求。
“碧莲,自从我们认识以后我从未看到过你失态过,我经常想朱暄将你调教了太好了。”不好也不会送给她使用。冷子规伸手将碧莲从地上扶了起来,顺便翻过她的双手细细地看着,碧莲不明所以不敢挣扎,冷子规又自言自语似地说:“你太阳穴外突,手关节也比较粗大,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内家高手,那晚让你点迷香时,我还怕你会察觉出来,你居然没有发现而且被迷的程度比红杏还深,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可能你天生就长成这个样子。”
碧莲一直低着头,好像冷子规说的是别人而不是她,她的手凉凉的。冷子规也不以为意,松手摸了摸身上那舒服的细料。这可是绝版了,以后再想穿这松江府出产的布衣可再也没有了。那朱暄还真是一言九鼎,那天以为他只是随口一答,不料第二天就下旨要求松江府停止生产这种费时费力的布料。
“后来何鼎被打被贬的那个晚上,我总觉得你眼袋很大,眼睛布满红丝,我问你,你却说身子过敏了很痒,所以一夜没睡好,我当时也不以为意,只是觉得那红丝不像熬夜熬出来的,倒像是痛哭了一晚的结果。”
冷子规顿了顿,走到铜镜前整理着自己的衣领,又拿起已凉掉的茶杯喝了几口。这回碧莲没有像平日那样细心地帮她添些热的,还站在当地垂首不动。
喝够了,冷子规用小指当当地弹着青花杯,清脆悦耳。这也是朱暄沉思时或跟人讲话停下来沉吟时的动作,每次朱暄这样做,她总觉得特别心慌,好像有什么把柄被他抓住,忐忑不安等着他的下文。如今,她对碧莲如法炮制。
碧莲还真不是好对付的角色。比起吕锦瑟的深沉大度,碧莲的不喜不悲更难捉摸,不过,凡是心有所爱,便会授人以柄。吕锦瑟如此,碧莲亦如此。
“直到那天,你想怂恿我把何鼎叫回来。我才把这前前后后终于想通了。碧莲你喜欢何鼎是不是?”冷子规牢牢盯着碧莲的手指,她指尖轻微抖动了下,幅度非常小,如果没仔细观察还真看不出来。“只有这样,这一切才说的通,何鼎带我出逃的那天,你根本就知道我让你点的是迷香,以你的修为你也根本没有迷倒,你当然不是想帮我,你是想帮何鼎。你喜欢何鼎。是吧。”
到了这地步了,碧莲还是低着头一声不吭,不否认,也不承认,大有任君自行其事,我自无怨无悔的姿态。
冷子规看了一会儿,不知为何觉得有趣起来。这丫头还真跟她有几分相似,如果易位而处,她也不能想出比碧莲更好的对付手法了。
“你这样子是想让何鼎恨你了?”
这句话让碧莲有了动静,她不安地挪动了下身子。
“你不带我见何鼎,我要是做了什么错误的决定,将来被何鼎知道了这件事,他会恨你的,何况,你不是想他回来吗,那我也要去问问他本人的意见才好出主意。”
也不知那一个条件更吸引碧莲,在静默不语半天之后终于说了句:“就算我有心,也力不从心。”
“怎么会?太后寿诞那天你怎么避人耳目带唐才子到紫宸宫的,现在就请你怎么带我出去。”
碧莲彻底心服了。
那晚,是她突然出现将被春药迷失神智的唐才子打晕,然后带着他从地宫潜回紫宸宫。今晚她会帮冷子规的。那晚她就已经帮她欺过君了,为了何鼎临去太仆寺前跟交待的那句‘保全了冷子规,便也等于保全了圣上’。为了这句话,碧莲才硬着头皮瞒下了唐才子差点侵犯了冷子规的事。
而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冷子规才笃定她一定会说服碧莲。为了何鼎,碧莲有担当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