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明镜》蛇足

10、幼儿园是个小社会

　　幼儿园是个小社会。
　　二狗在这里就显示出他天生的领导才能，他身边总是围着一大郡小朋友。这没什么，牛牛看不惯的是这些人每天都要给他“进贡”，就是轮流带好吃的、好玩的孝敬他。
　　牛牛看不上这些人，更看不上这个所谓的“头目”，又不愿意和一些事不关己的女孩子一起玩，渐渐地就捞单了。他别扭的性格大概就是此时养成的。
　　二狗看在眼里，单独找过他两次，见他爱搭不理的，也就失了兴致，不当一回事了。可这么一来却把它身边的那群小狗腿给惹毛了，时不时的就搞点小动作。往他的饭盒里放虫子，把分给他的油画棒都掰断，分组活动的时候谁也不理他。
　　这些小动作老师大概都是知道的。但说实话，对这个闷葫芦似的小孩她们也实在是喜欢不起来。问也不说，哄也不笑，一个屁大点孩子，愣是让你搞不懂他在想些什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他也没有主动报告，不如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一个人带二、三十个正处在惹人嫌阶段的小魔怪，已经够累人的了。
　　还好有赵人杰这样的，傲是傲了点，不过孩子们都听他的，有看不周全的时候，这个小大人到能帮点忙。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他们上到大班的一个夏天。
　　到了中午，所有的小孩都在宿舍的通铺上睡午觉。牛牛迷迷瞪瞪的眼看就要睡过去了，躺在旁边的“大浩”却突然捅捅他。这个人从来不跟他说话，牛牛以为这是让他睡过去点，就翻了个身侧躺着，谁知那个人却不依不饶的猛捅他的后背。
　　牛牛回头瞪他，却见他一脸贼笑。
　　“我要是你，现在就不会在这睡大觉了，刚才我看到‘猴子’他们几个把你的白球鞋偷出来扔到臭水沟里去了，下午五讲四美要检查卫生，你就等着挨老师批吧。”
　　牛牛噌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又隐隐觉着不对。
　　“你为什么告诉我？”
　　“我这是大发善心了，你要是不信就算了。”
　　踌躇了一阵，牛牛还是决定溜出去看看。“大浩”犹自扒在床边怪笑，别忘了以后要好好谢我呀。

　　他的白球鞋果然是在操场旁边的臭水沟里，不过现在已经被棕褐色的泥水浸透了，没精打采的像是两只皱着皮的癞蛤蟆，
　　牛牛将他们拎到水房，踮着脚尖在水龙头底下狠命冲洗着，却怎样也不能将上面的污渍去除。他把鞋子拎出来，用力的甩了甩水。他想到了教室里的白粉笔，那是他们惯用的招数，也是最后的应急办法。
　　他把鞋歘在怀里，一步步的朝教室走去，心口突突的跳着，鞋子上的污水在印在他的白衬衣上，晕开两片蝶翅型的黄印子。而贴着胸口的部分却是冷嗖嗖的，吸附着皮肤的温度，一路上他的身体都在微微的发着抖。
　　午睡的时候到处乱走，被捉到又是罪加一等。
　　酷热的暑气、蝉鸣、空荡荡的走廊里只有自己脚步的回声。幼小的牛牛意识到，原来自己是如此的胆小。要是换了二狗他会怎么样呢？不。没人敢把二狗的鞋子扔到臭水沟里，他根本就不用面对这种境遇，所以他一辈子也没机会知道自己是不是胆小，牛牛想到这，心里反而平静下来。

　　鞋子太湿了，粉笔涂上去就会变成一团粘嗒嗒的白糨子。
　　四周此时静极了，但他知道时间正在一刻不停地走着，发出“滴答，滴答”急促的声响，这个声响只有他一个人听得到。
　　没办法，只能先把鞋拿到窗台上去晒干。牛牛恨不得每分钟都跑过去拿手指摸一下鞋面，弄得满手粉灰。待到觉得稍微干燥一些了，就拿回来在上一层，可是帆布鞋面中的水分却又再次渗出来，反反复复直到把那双白球鞋砌的像街边的灰墙那般厚实。牛牛举着脏脏的小手，赤脚站在地上，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此时的样子一定邋遢无比。
　　可是已经没有时间了，他知道所有这些努力都白费了，有时就算你尽了全力，却还是什么也改变不了。
　　等到他长大后，他知道人是免不了要时常面对这些“有时”的。

　　赶回宿舍的时候午休时间已经结束了，所有的孩子都已经坐在床上，整理着床铺。看到他冲进来时，不约而同的用一种诡异的眼光看过来，没人说话。屋子里面有一种大家都心知肚明的默契，没人会为此发表异议。有些人就那么盯着他看，几个女孩子把目光迅速地挪开，只有二狗皱着眉，叉腿弯腰的支在床架上，像是预感到什么就要发生了。

　　就在这时，房门被砰地一声甩开了，年轻的女老师进来时明显带着怒气，原本白净的脸膛涨的通红。她一进门首先就看到一身污迹的梁牛牛，眼珠子差点夺眶而出。
　　“刚刚午睡的时候，有人偷偷跑到厨房捣乱，浪费粮食是非常可耻的。。。。。。。其他的班级都有老师照顾，只有咱们班自行管理，老师是相信你们，过几个月你们就要升小学了......”
　　在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之后，牛牛避开她恶狠狠地目光，咬着牙低下头，他知道自己这回是完蛋了，自己中了圈套，这帮王八看来是想逮着最后的机会狠整他一回，要他彻底滚蛋。
　　果不其然，“大浩”打断了正在慷慨陈词的老师。
　　“刚刚开始午睡的时候，我看到梁晓翼偷偷溜出去了。”
　　牛牛感到无数的目光再次射到他的背脊上，扎的生疼，头顶像压了一座煤山，怎么也抬不起来。
　　“梁晓翼同学，你刚刚出去过吗？”
　　这不是个问题，牛牛心想。大人在心里认定了一件事之后才会这么问，等于是在说“就是你干的吧，我早看出你有问题，现在承认还来得及。”
　　牛牛用牙齿反复磨着嘴里的肉，低头看着自己的大脚趾，感觉双眼胀痛，里面的水就要溢出来，于是强忍着一口气瞪大眼睛。他此刻能做的只剩下倔强的不肯开口，而这种羞辱却像永远也不会结束。

　　“孙浩、侯建、任......”打破沉默的是一个清亮的童音，牛牛如蒙大赦般的抬起头，眼泪一下子滑落眼眶。然而他顾不上这些，茫然的寻找着那个把他从深渊里拉出来的声音，却意外的对上赵二狗的脸。
　　他大声叫出四、五个人的名字“你们午睡的时候也出去了吧，你们去哪了？”
　　所有的人都被惊得蒙住了，被叫到的几个人都是他平时最衷心的狗腿，此刻都傻了眼，不敢承认也不敢反驳。当然所有人的震惊加起来也抵不过梁牛牛，这家伙要干嘛？先害我再帮我，他以为自己是谁啊！
　　情势逆转，现在变成老师同赵二狗之间的对峙了。
　　“赵人杰同学，你确定看到他们几个人出去了吗？”
　　二狗一如往常的昂着头，他个头不过才到女老师的腰，可说话的语气却一点不像个孩子，一个字的废话都没有，平静的说明这就是事实。
　　“我看见了。”

　　这件大乱子后来竟然不了了之了，包括牛牛在内的几个人谁也没有受到实质性的处罚，也许是法不责众，也许是他们不想把这件事在深挖下去了。
　　可对于牛牛来说当然还远远没有结束，他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要帮他，他不是很讨厌自己的吗。
　　“赵二狗！你为什么要为我说话，你别想装好人，我不领你的情！”
　　二狗被他堵在家门口，拿眼角瞄着他，一副马上就要笑出来的表情。
　　“我实话实说，看见了就是看见了。我又没说那件事不是你做的。再说了，我是不是好人跟帮不帮你，有关系吗？”
　　“你是个土匪！到处抢别人的东西，你本来就不是好人！”
　　“谁抢人东西了，那是最开始大班的人抢他们东西，我帮着要了回来，他们不敢收。我才不稀罕那些破烂玩意呢。”
　　“你、你、你......”
　　“你个傻X......”二狗懒得跟他在废话，转身就走了。

　　后来、再后来......梁牛牛就变成了他的跟屁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