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梦》廖黎

31、第 31 章

　　他们说这个极小的村落叫隐秀村。
　　我闲极无聊，眼睛又逐渐地好了，便开始四处逛，我住的屋子虽比不上皇宫，也算雕梁画栋，别有一番秀丽风情，不止是这个屋子，祠堂更是精巧，连祠堂屋檐的燕子窝都占着一方彩凤木雕。
　　但是村子极小，晏儿的帮众一来，村民在两间大屋就挤下了。
　　其实我隐约觉察晏儿大概每隔个两三天就过来一次，只是没让我看见。
　　我并不是特别担心晏儿，在我梦里，他的功夫在“江湖”上也算数一数二的，我只是有些担心，不知道晏儿打算怎么脱身。
　　不过既然穆平放心他，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春天渐渐地过去，稻田里的水渐渐浅下去，种下去时才手掌高的水稻已经长得密密地一层，一块一块分割的稻田别有一番趣味，太阳一落山蛙声就响起来，太阳一升起知了就开始叫。
　　晏儿的帮众还算比较亲民，平时闲下来的时候也经常帮村民一起干活，一起聊天，几个月下来跟村民几乎都打成一片。
　　我不确定村民有没有见过晏儿，他们见我的反应跟见到穆平的也差不多，就是男孩子们对穆平多一些钦佩，但是晏儿的手下并不是很喜欢我。
　　他们并没有怎么为难我，只是有些时候能在他们的眼中看到一些不太愉快的情绪，似乎是觉得我拖了他们的后腿，只是有些人掩饰的好些，有些人不太会掩饰。
　　于是我也不怎么跟他们交流。
　　我只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晏儿。
　　我自从恢复视力之后镜子照了无数遍，可是镜子里的那个人脸色苍白，头发枯黄，神情萎靡，我无法从里面看到晏儿。
　　明明我跟他长得如此相像。

　　有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我知道我肯定是在做梦。我梦见我躺在一朵云上，云朵绵软温暖，四周一片蔚蓝，云彩下面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
　　然后我从云朵上飘下去，一路穿过雨雾，落到地上。
　　我听见窗外有雨声，睁开眼睛，看见窗纸上映着一对人影。
　　是了，屋檐下挂着一只琉璃灯。
　　两人身高相似，并肩坐着，其中一人伸手搭着另外一个人的肩膀，于是他们的头便靠近了，也就有了一些窃窃私语的错觉。
　　我侧卧着，依稀记得窗下是一个连着院墙的矮檐，想必他们是坐在那上面。
　　齐肩听雨落，一夜稻蛙鸣。
　　我忍不住抱着被子打了个滚。
　　就在我迷迷糊糊又要睡去的时候，我听到开门的声音。
　　回头一看，窗户开了，晏儿从窗口爬进来。
　　琉璃灯有些暗，我看不分明，只看到晏儿一双眼睛里映着灯里的火光，就那一簇火光就让他的眼睛流光溢彩。
　　我连忙披着衣服爬起来，穆平早早地去点了桌子上的油灯，然后出了门。
　　晏儿往椅子上一坐，歪着身子翘着脚，我之前穿惯的蓝衣在他身上，平添了几分风流俊雅，怎么看怎么是这间屋子名正言顺的主人。
　　“哎~呀，小顺你都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坐也要讲究站也要讲究，要是没有青妈妈，我可装不了这么久~”
　　我一愣，才反应过来这个小顺叫的是我。
　　不过，没这么夸张吧……
　　“青妈妈已经知道了吗？”
　　晏儿左手搭在桌上，右手拿着个茶杯，用喝酒的姿势喝着茶：“那是当然，第一天就知道了，连我都不知道哪里出的错，差点杀人灭口。”
　　我觉得我出了一身的冷汗。
　　“对了，你不说话怎么行，我今天过来，是想问问你打算带着青妈妈吗？”
　　我很高兴他也叫青妈妈。
　　不过，或许我有些太依赖他们了，一直以为他们已经安排好了脱身之计。
　　“不行了，再不脱身那个什么什么皇子我可应付不了。”
　　我坐在旁边椅子上，弱弱地问：“那你们原来打算怎么脱身的？”
　　晏儿喝了一口水，穆平从外面进来，拎着一个小罐，递到晏儿面前，听到我问，接了口说：“原来没打算，我们要走哪个还能拦得住。”
　　说完示意晏儿赶紧喝，然后看了我一眼，相当明白地表示我是个累赘。
　　我噎了一下，一时接不了话。
　　他们确实是想走就可以走了，但是我如果是个王爷，跑了也就跑了，如果现在跑了，前朝的皇帝一跑恐怕不是什么好解决的事情。
　　况且还有青妈妈他们。
　　晏儿一口气把姜味甚重的一罐子汤喝完，托着下巴敲着桌子：“哎呀好烦，所以说我最讨厌跟朝廷扯上关系了~”
　　穆平又瞅了我一眼。
　　我觉得压力甚大，只能说：“要不然，青妈妈他们两个就弃下，他们知道我平安，也不至于太伤心。”
　　晏儿直起身来：“两个？哪两个？只有青妈妈知道的。”
　　说完也不等我回答，转头对着穆平：“这样的话就好办了，要不然我就用一下天命丹，一了百了。”
　　穆平眉头一下子阴沉下来：“不行，天命丹对你身体损害太大，不准用。”说完看着晏儿眼巴巴的样子，又补充：“最多用绝命丹。”
　　我在这里呆的时间一长，虽然不知道天命丹，依稀也知道他们口中的绝命丹是他们独门毒药，吃下之后皮肤发黑，意识模糊，如果能及时吃下解药便不碍事，否则时间一过，绝无生还道理，据说中毒的时候状如中普通毒药而死，由于难以区分，对帮派控制有时候会起意想不到的效果。
　　可是中毒而死的话，新朝廷必将会借势发难，到时天翻地覆不可收拾，对青妈妈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我并不是特别相信兼文会着意护住他们两个。
　　除非……这是皇帝赐死的……
　　我心里一动，想起南朝的李煜李后主。
　　“两位要不然听听我的主意……”

　　为了青妈妈配合方便，我特地给她写了封信让晏儿带着。
　　写信的时候内心非常不舍，仿佛这信一写完，青妈妈就不再能跟我相见。
　　但同时又有些雀跃，如果此计进行顺利，我便能快意江湖，游遍名山大川，等到风声过去，还能偷偷地去看青妈妈。
　　晏儿在旁边等着，托着腮看我，穆平被他打发去送喝完的罐子了。
　　“你觉得木头怎么样？”
　　我一愣，没有反应过来晏儿的意思，停下笔，抬头看了他一眼斟酌着说：“是个好人。”
　　晏儿的表情并不严肃，闻言扑哧一笑，略带一些狡黠，眼尾弯弯的仿佛鱼儿在游动。
　　我在做梦的时候说实话也对穆平产生过幻想，如此温柔体贴，真心实意的情人恐怕我这辈子都遇不上，可是在见到晏儿之后这个心思反而淡了，他们两个属于彼此，我在意的反而是晏儿。
　　我小心地控制住表情，不确定晏儿知道我曾经的心思会有什么想法。
　　“如果你喜欢他，就多关心他一点，要不然这个木头不会知道的。”
　　他还是那个表情，我心里明白地告诉自己晏儿是不会对我使心计的，那么这个是什么意思？他厌倦穆平了吗？
　　还是穆平没有把我的梦告诉他，他以为我不知道？
　　这么好，这么契合他的穆平。
　　——另外，我难道就不能喜欢女的么……
　　晏儿也没再多说，只是在我写完信之后把信连着封一抽，走了。
　　每次晏儿离开，我都有些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