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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鸣鹿山的杀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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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离坐在巨木突出地表的粗大根须上,抬头望了眼顶端繁茂枝桠间泄漏出的天色,眼底不觉流溢出一丝不自知的轻松自在。取下腰间的水袋喝了口水滋润因为赶路而有些许干渴的咽喉,只觉天色尚早,不由阖上眼想小憩片刻。
昨夜他夜宿于山上,虽然准备了防蛇蚁的药物也燃了篝火,但毕竟是身处于荒山野岭,再加上不复昔日敏捷强大的身手,为以防万一只能保持着警醒的状态过了一夜。
虽知深山露重足以润湿重衣,穆离还是忍不住倚着树身静静的闭上了眼,鼻间充斥着山野草木的青涩气息,周边雾霭蒙蒙,连发鬓眉梢也都染上了一层湿凉。
穆离把脑袋歪斜在树干上,耳朵紧贴着微凉的树身,只听见树身里发出一阵奇妙的咕噜声响,随着越来越大的风林声而摇曳得更为清晰响亮,仿佛有不尽的水流从深埋在地底的万千脉络间汇聚而起,由下往上欢快的急速奔涌向林木的顶端。那声声入耳的奇妙乐章是只属于它们之间才知道的,凝聚生命的力量……
沙沙沙……
沙沙沙……
风是掠过红唇白齿间的哨声,总是轻快而带有一丝玩世不恭。
在这一阵明快中,穆离听到了一阵簌簌的离落之音。不是枯叶脱离根源时滑过万千枝桠的轻愁,而是衣袂抚平风哨,足尖无声轻点的风流。
穆离一心赶早便是为了避开生人,不料人算不如天算,在这一眼将明未明的时辰里,居然还是叫人给撞见了。只不知这“漫步”于山林间的,是当属杀神还是俗庸劣鬼。
穆离侧耳倾听着那源源不息的山林之声,青灰的袖子微微一抖,一把小巧的镰刀立时落入掩于袖下的细瘦手掌间,无声紧握。
果不出所料,须臾之间便有两处风声落在穆离前方约莫一丈之遥的地上。
从树间落下的是两名黑衣劲装男子,蒙着脸只留下一双杀气腾腾的暗黑眼睛。他们奉命追查一个人一路追到了鸣鹿山上,不想中途竟失去了那人的踪迹,为了不打草惊蛇,无奈之下只好按原路返回。
他们行经此地自然是不能留下半点蛛丝马迹,不料掠过林间时竟发现有一个孩子正独自倚在树边酣睡,此等古怪情形令他们不得不停下来一探究竟。
即便他们看见穆离背筐里的事物,即便眼前的孩子纯然无辜,然,按照他们一贯宁可杀错也绝不放过的宗旨,若未被撞见则罢,即以被撞见,等待这孩子的命运除了死亡再无其他。
两人相互对视一眼,目光再望向倚在树边的穆离时已无半点犹豫。两人的手也在同时放在了腰眼处的刀柄上,拇指按在刀鞘上轻轻一推,在一声微乎其微的声响中那鞘里的寒光也渐渐探出头来,等待着主人的张臂挥舞。
这时,树下的孩子忽然离开倚靠的树木低头轻轻打了两个喷嚏,再看他的眼睛并未完全睁开,只是一副将醒未醒的迷糊模样,一手搭拉在腿间,一手缩在袖子里只露出小半边白白细细的手指儿放在眼皮上孩子气的揉着。
这画面,令两名黑衣男子往前逼近的脚步不由自主的停下了。
那孩子似乎没有意识到周边还有其他人的存在,揉完眼后又伸出手来在身旁的竹筐上来回的摸索似乎在找什么,磕磕碰碰的摸了半天总算在竹筐边的地上停止了——他找的是一根竹杖。
那孩子摸到竹杖拿好后又侧过肩膀去弯腰背起一旁的竹筐,然后用手里的竹杖抖抖索索的在两脚前方的地面上探了探,这才安心的往前走去,而他所前进的方向是下山的方向也是那两名黑衣人所在的方向,一边走一边嘴里还小声的嘀咕着:“我真是该死,怎么就累的睡着了呢,现在还不回去阿娘肯定等得着急了……”
说完抬起头来,只见那尖削苍白的脸上嵌着一双比上等墨琉璃还要来得乌黑深幽的眸子,长长的眼睫又密又细像极了一排黑亮亮的小刷子,到尖儿又微微的翘起,沾着清晨氤氲的水汽显得湿漉漉的,扑闪间仿佛能抖落下一片晶莹霜色。
偏偏是这样一双惹人怜爱的眸子里,目光所及之处却是无尽的空洞与飘渺,任这世间千般姿态万般颜色都渗透不进这双眼里半分。
居然是个瞎子!
这个认知,令两名黑衣人按在刀上的手不觉放松。他们设想过很多种可能,很多种原因,都足以让他们毫不犹豫的将眼前的孩子杀死。可是当他们发现这个楚楚可怜的孩子居然是个瞎子,是一个看不见他们,完全不知道他们存在的瞎子。这样,他们还有杀他的必要吗?
就这短短一刻的犹豫,那孩子已经无知无觉的走到了他们的面前,眼看着就要往他们的身上撞去。这时黑衣人倏的侧开身让孩子从他们中间走过,也在那一刹,其中的一把刀离了鞘,“刷”的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度,像拖着银色长尾的半弦月在凌厉的扫过孩子的面颊后又稳稳当当的回归了鞘中。
几丝黑发在风中悠悠飘落,原本往前走着的孩子后知后觉的“咦”了一声,当两名黑衣人在这一声中再度握紧手中长刀时,又听那孩子用娇憨的语气喃喃道:“奇怪了,是风吗?”说着用手摸了摸脸颊,似是不解的摇摇头,继续拄着竹杖慢悠悠的往前走,很快瘦小的身影就在层层叠叠的林木遮掩下消失了。
剩下两名黑衣人仍旧停留在原地,望着孩子离开的方向眉头深锁着,不知在踟蹰什么。
而在临近他们左后方的一棵巨木上,一名身穿紫堇衣袍的年轻男子迎风而立,居高临下的望着前方底下发生的一切。
男子一手环在胸前一手把玩着一柄羊脂般细腻光滑的白玉扇子,扇尾上挂着一个同样雅致的桃花扇坠。此时男子收拢起扇子轻点在下颌间,被林木阴影遮蔽了大半的面容不知是何神情,只看见唇角微微勾起的优雅弧度和如同春日微醺的嗓音低低的传出:“你们说,他们真是因为那孩子是瞎的所以不杀吗?”
没有人回答。只有寂寂的风声拂过树梢,摇曳开枝叶迷障般的阴影,一瞬显现出树上男子俊美的面容,浅浅的笑,还有那双阴冷如同寒冬的深邃眼眸。
“罢了。”男子放弃什么似的轻叹一声,手中的扇子在指间好看的转出一道圆弧,被收回了袖子里。
“趁着天色未明,把这两条小尾巴收拾了吧。”
悠悠的的丢下一句话,男子潇洒的一甩衣袖,惊鸿般的身影转瞬穿梭于重重林间,径直往山下去了。
而在他曾经站立过的树杈上不知何时落下两道青灰的身影,身形再动时,却是如鹰隼般直扑向林里的那两名黑衣人!
毕竟不会摇摆的尾巴,总是不讨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