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2、旧尘(一) ...

  •   黑暗,如火如荼般的烈焰,无边无际的疼痛,三者纠缠席卷而来,将我缚紧,抛上顶端又碾落深渊。我只如一片轻羽,随着不知名的洪流翻翻滚滚,此身浑噩全不在何处。

      全身火烧似的痛,似重锤一下又一下不停歇地砸下,将我的意识击得支离破碎;而有时又似全身堕入冰窖,奇寒彻骨,全身发肤皆为冰覆,连意识里曾有的温暖都如冰珠子一颗颗碎开去。

      强大的黑暗深深地攥紧我,容不得有一丝翻身的机会。如巨浪滔天,将我残存的意识一点点消磨殆尽。我只觉得很倦很倦,就要跟着那黑暗的中心飘走,或许在那黑暗的彼岸会有些许的光和影吧。

      依稀有一点清洌的甘泉涌入我的身体,又好象有人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有一点空渺的声音在对我不停地呼唤。有谁在叫我?那个声音若断若续,每次当我认为它已消失不见时,又会再次在我头顶上方响起。

      那黑暗的彼岸,或许真的会有别样的光和花吧?

      那个黑暗的中心在引诱着我,我知道我如果飘过去了,等待我的将是无尽的放松,那样就会什么也放开了吧。我真想飘过去啊!可耳边的呼喊又再次响起,声声催促,固执地不肯放开我。我叹了口气,依依不舍地看了那片黑暗,只能返身折回……

      剧痛,我才感觉到一丝亮光的同时,胸口传来的感觉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映入眼帘的是头顶的青帐,四面都点着烛火,身边俯着一人便是赵沁。

      见我醒来他惊喜地抓住我的手,目光灼灼地盯着我。不知道他在我身边待了有多久。他眼眶下面青了一大圈,下巴边泛起了一层青圈,两颊凹陷了下去。胸前的衣襟上沾着斑斑点点褐色的印迹,后来才知道那是喂我的药汁洒上去的。

      “尘儿终于醒了!大夫说,今天你要是再不醒,就再不会醒来了!菩萨保佑,唔唔……”旁边的一个女子又喜又悲,说着说着就哭出来了。我勉力一看,是下房里的小素,手里端着药碗。

      我倦得很,这具躯壳都已经快不是我的似了。我动了动嘴,赵沁伸出指头轻轻压在了我的唇上,又再张开手掌轻轻拨弄了一下我额前的碎发,眼光闪烁里似有一片水光。

      赵沁做了一个手势,小素呜咽着退下,到外间引了一个老头进来,在我看大概就是大夫了。

      我尽力想对赵沁露出一个微笑,可连呼吸都会带动胸口的疼痛。赵沁眼中露出痛惜的神色,用手轻轻抚摸我的脸颊,喃喃道,“没事的,只要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语意徘徊,渐语渐低,说不尽的惆怅。

      在那老头为我诊脉时,赵沁依然握着我的手。

      到了四月末,满庭杏花开时,我才勉强起得了床。小素一直在我身边服侍我,我来了精神便叫她将我的病情说给我听。

      据她说,赵沁抱我回来时,我胸前衣襟上都吐满了血沫。赵沁让亲兵带着令牌将上京城里所有最好的大夫,都象赶牲口似地赶了来为我诊脉。我胸口的肋骨撞断了三根,右手臂也断了,但幸好腿没事。但大夫说胸口撞击太重,是以一直会吐血。我昏迷了五天,大夫夜以继日地不停为我施以金针,强撬开我的嘴喂我喝药。可我却一日日地昏迷,众人都以为没有了希望。在这五天中,赵沁一直衣不解带地守在我的床边,不停地一声声呼喊我的名字,别人怎么劝都不听。终于在第五天,大夫说是最后一天期限时,我睁开了眼睛。

      “小素,你将窗户全打开吧,我想看看杏花。”我低声道。

      “唉,你真是的,才可以坐起来,就想着支使人了?”小素快人快语,嘴里这样说,还是往我身后加了一个软垫,然后再走到窗前将窗户全打开。

      一园的春光就这样无遮无拦地射了进来。我躺在病榻上这么多日,真是叫这丽色辜负了。我斜斜地靠在软枕上,呼吸着这久违了的清新的空气,真恨不得能马上就能下床行走去好好看一番。

      我轻声道,“小素,帮我洗洗头吧,再好好梳个发。”

      小素想了想便答应了,急急出去要了热水和香油鸡蛋进来,又从柜里取出一点香醋。小心地将我平放了,一勺勺地舀水冲洗我的头发。待洗好,她取两块大大的毛巾轻轻为我拍干,拿起一把象牙梳,轻柔地为我一下下梳着头发。

      门口一暗,有人进来了。不用抬眼,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清香我便知道是谁。小素忙站起来,他走上前,接过小素手里的梳子,坐在小素刚才坐的地方,将我的头轻轻靠在他的胸前,温柔但却笨拙地为我梳着头发。

      小素急忙收拾地下的东西出去了,还顺手带上了房门。

      他的手很轻,一下下轻轻碰触着我的发。发间的未干的水滴有些滑进了我的衣领,有些也润泽了他的手指,互相湿腻在一起。

      “杏花开了。”我轻轻道。

      “是的。你再好些就抱你出去看看。”

      “可是却误了最好的花期呢,见不到第一株杏花算不得上是赏春。”

      “好,算是我欠你的,以后你要怎么赏都依你。”

      我低低一笑,接着问道,“王爷,谢六怎样了?”

      赵沁手略过我的耳廓,带来一阵酥酥麻麻的触感,他低声道,“你堕马时,他飞身扑上撞了一下马,才使马蹄没有踩上你,可他自己的腿骨被踩断了……”

      “……他现在呢?”

      “他比你伤得轻,大夫已经看过,除了大腿骨折再没其它的伤。我已经吩咐让他好生休养,再过一个月就应当可以下床了。”

      赵沁将我头发全部梳通,用剩下的毛巾又再轻拍了几次,拿起放在床头的绢带,犹豫了一会,笨手笨脚地为我将头发束了起来。他拿起床上的薄被盖在我脚上,调正了自己的位置,小心地将我的身子移到他胸前,让我的头可以枕着他的肩,眼睛透过敞开的窗户看着那阵阵的落英缤纷。

      他看了我一眼,有些吃惊,道,“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我……觉得对不起谢六,如果谢六……出了什么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去想……”

      赵沁轻搂我的肩头,眼望着窗外,隔了一会道,“这终究还是我的不好。”

      我沉默不语,只觉得眼中酸胀的,又不能大口地呼吸,怕牵动了胸口的伤处,是以拼命忍着。但不甘,愤怒,怜惜,后怕种种情绪却纠结而来。

      自始至终我没有问赵沁龚姬和吕姬怎么样了,他也没有说。我不敢,只怕为了那可能会被揭开的狰狞丑恶的一面,或许那里还会藏有更多不为我所知的酸楚?过去赵沁与她俩人的种种,会不会让赵沁一直采用这样的隐忍态度?以他这样的人,对于发生了什么真会一无所知?那这样的过往我是否还要去探究?

      可我要的不是他的过去,而是他的现在与将来。

      五月底,甘洲郡的饥民暴动终于涨到了最高点。甘洲郡也曾属于昔年发生八郡之乱点之一,郡的总督虽已迭换,但其旧时根基错综复杂。而当前新政屯田制度,征役税收却被地方官吏执行得阳奉阴违,官厌民怨,这股不平之气早已积聚良久。饥民初时的流窜抢粮渐渐发展到初具规模,再加上有心人的煽动,发生暴动的县府单是甘洲郡就已有二十五个。

      朝廷命当地官府镇压,收效甚微。当地百姓又纵意隐藏或是串通暴民,毕竟这些人都来自于百姓,致使这次由春汛引起的骚乱渐渐失去控制。

      六月,朝廷派青阁将军任都安率兵五万前去镇压。任都安一点也不懂连横抗敌,打了一个月,率着大队军马从东扑到西,从南扑到北。北方士兵又不服南方水土,连日阴雨,困疾交加,一个郡的暴动也没平定,倒是先损了近一万人。

      可是暴动已然成不可阻挡之势,表面上是为了让决堤百姓有一碗饭吃,可是实际上却隐含了对朝廷迭施新政的不满,对旧日镇压八郡之乱之残暴留下的怨怼。终于,六月中,这次暴动终于迎来了最高点,春汛灾情所及的南方十二郡全都发生了有预谋,有后台财力资助的全面暴动。

      这一消息让朝廷震怒,可派去治水的官吏死的死,降的降。继任都安之后又连增派了两万兵马,均是被战事胶着,消息不好也不坏,上京城里终于不再似往日般笃定安祥,开始有点不安的气息了。六月底朝廷以试探性的口吻询问了赵沁的意见,赵沁很爽快,即刻请旨为主帅,袁河为副帅,从穆平调来赵家军十万前往平乱。

      他首先是个将军,他的主活离不开铁和血,他决定的应是千里之外万里疆土的生命。我始终觉得他在上京里谋划的决不会很单纯,他需要的是借口。

      送赵沁走时是六月底的正午,春已逝去,夏已毫不犹豫地踏来。府里女眷只有我送他到府门口。

      他全身胄甲领着一千亲兵要赶往郊外进行祭天仪式。临去时他立在正午的阳光下,我仰头看他,他全身散发着夺目的银光,灼烧着我的眼。他微俯下身,微笑着对我说,“好好照顾自己,这府里我交给你了。”

      我点点头,知道他的意思。他微微抬起手,想要轻触我的脸颊,忽然想起周围还立着那么多士兵,便慢慢缩了回去。他微笑道,“脸色太苍白了,一定要养好身子等我回来。”

      我真是不争气,看着他慢慢地双眼便模糊起来。他吸了口气,深深地看着我,低声道,“等我。”说完便决然离身登马而去。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不见,所随骑兵扬起的尘沙也终于落地,我方转身回府。跨进府门,我举袖轻拭去泪痕,对小素道,“我们现在去看看龚姨娘和吕姨娘。”
      --------------------------------------分隔线-----------------------------------
      将改为两天一更 :)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