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迁移 ...
-
馒头是一点都不曾吃下肚,从上了马车至今也没有喝过一口水,手足处不断传来钻心的痛。天色慢慢暗了下来,我的嘴唇干裂,依稀可以舔到血腥味。
只能选择昏睡,这难捱的时光,清醒时会是多么疼痛。现在只不过是三月初,天色一暗,风就开始变冷。我们一身的衣服奔波至今,已是又脏又湿。冷风吹着汗又再重新干了,一阵阵阴冷直侵入骨头里,冻得浑身发抖。
我已经开始觉得头昏昏沉沉起来,晕乎乎的,而身子上却一阵阵地冷。李空已经很久不说话了,我伸手握着她的小手,只觉得滚烫滚烫。
周围士兵吃完饭后,闲散地围成几堆,燃起了篝火,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只有我们这堆平民依旧沉默着,有很多人已躺在地上眯起了眼睛。
我觉得头好沉,好沉……
有人轻轻碰了一下我的手臂,我睁开眼,是小九。
我急忙向周围一看,篝火只剩下为数不多的一两堆,大多士兵都已回到帐蓬里睡觉了,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在巡着岗。我刚才准是睡着了。
他从怀里抽出几长缕布条,放在脚边,用手轻轻掰开我手腕上的铁环,刺与肉的分离让我忍不住浑身一激灵。他抬眼看看我,又低下头去。借着微弱的火光,我看到我的手腕上早就颜色斑驳,有些已经凝结了的血块还粘附其上。
他将布条轻轻缠在我的手腕上,绕了几圈,然后再打个活结,重又将铁环扣上。这次他用力更是十分轻微,即便如此,尖刺再次碰到伤口处,还是难忍的巨痛。
他又依次将我的另一只手腕及两个脚踝这样处理了,在此过程中,我一句话也没有说,尽管每次将铁环抽离我□□的时候总伴随着巨痛,我咬着牙,冷静地看他处理完。
他又来到李空的身旁,用剩下的布条包扎了她的手腕和脚踝。没有药,我知道这是他力所能及的了,能将这磨人的刑具带给我们的疼痛稍缓一分,总比赤裸裸地承受来得好。
他处理完,头也不抬,匆匆蹑手蹑脚走了。在此过程中,李空也是一句话也没有说,我伸手摸摸李空的额头,发现烫得厉害,她的眼睛紧闭着,身上在打着冷战。
糟,她准是发热了,这儿缺医少药的,这可怎么办?我急忙搂着她的身子,希望可以将我自己身上的热量传给她些,可她依然无知无觉。
又累又饿。搂着李空我睡着了。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我们已经被人喊醒了。我睁开眼睛,看见好几个士兵在用脚踢我们这些人,一边呼喝着,“起来!睡到什么时候!”
没有人给我们送水和食物来,略整一整队形,大队人马就开始出发了。为首的那个李总兵,只远远瞧见他的身影翻身上马,却从不转头向我们这边望来。
李空的脸蛋是病态的红,我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竟是粗重的呼吸。我急着轻声道,“空儿,你没事吧?你要挺住啊!”
话音刚话,刷一鞭子从我背上直抽下来。
“闭嘴!谁许你们说话来着!”
我强忍着巨痛扭头一看,是一个粗壮的汉子,骑在马上。他想不到我会回望他,脸一扭曲,又是一鞭子狠狠抽在了我的小腿上,撕起一块布帛,“失心疯了你!敢看老爷!一帮贱奴隶!你再看看我不抽死你!”
两处鞭伤火辣辣地烧灼着我,背上,小腿上,仿佛细细有火在烧,连着手腕脚踝上的旧伤,使我整个人差点就要往下载。
一双手从旁边扶住了我,是李空。她已经烧得充满泪光的眼中满是关切。我一咬牙,默默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
从太阳的方位上来判断,我们是一直向北走。我记得木大叔曾跟我们说过,罗甸郡再向北就是坚旬郡了,我们是不是要往坚旬郡走呢?
日头慢慢升了上来,温度也开始提高。从昨日起就滴水未进,嘴唇已开始起泡,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浸透之后又被太阳晒干,早就在背上形成一块块的盐斑。士兵沿途看押着我们,他们吃得饱喝得足,步履自然比我们快许多。一眼看见我们当中有哪个走得稍慢一些,不是捅一棍子就是兜头一鞭。
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绑在头上的布条早湿透,汗液顺着额头滴下来流入眼睛里热辣辣的。眼前望过去只是一片迷蒙,机械地拖着脚,一步一步向前走。
中午我们来到一片空地,稍作休息。又是那个冯胖子提来了几桶水,还有几个破碗,就丢在我们面前,大家依次上前喝水,一人一碗,这回倒是没人抢了。但还是没有干粮。
紧接着又催逼着我们上路,我看得出来他们也很急。我记得那个破锣嗓子说跑了好些个人,他应当是害怕遭到惩戒,所以一路赶着速度。只是这一路催赶,又没有任何多的吃食,中途倒下的人不在少数,李总兵又沿途跟一些绑匪买了一些人口充数。每买回一批,惨叫声便在我们耳边响起一次。面对这些惨叫,我和李空都能平静面对了。
死掉的人往往是走着走着就栽下去,再也爬不起来。这时就会冲上来一个士兵,熟练地拆掉手镣和脚镣,把尸体往旁边一拖,拍拍手,就跟着上路了。我第一次见到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怎么连个浅坟都不帮掘?但一路行来,看得多了,也终究是麻木了。
死掉一些人,再断断续续买进一些人,我们这帮人总数也就维持在三百左右。每天只有中午一碗水,晚上半个或是小半个馒头,我们这群人个个都饿得皮包骨头,身上的衣服都不知道脏成了什么样的颜色,泥垢,汗水,还有灰尘。
其实我和李空吃的东西还是靠了小九,他每隔一两天总会在夜深时偷偷给我拿来一个白面馒头,我不想探究他为何这样做,饥饿已经让我思维变得麻木。
但吃的东西总是不够,每天都是在饥饿里睡去,也在饥饿里醒来。我有时伸手摸摸脸,已经深深陷了下去。李空已是一付瘦骨伶仃的身材。但我们两个就是硬撑着,除了最初发了热之外,我们竟是一路互相扶持着走下去。
身上的伤开始慢慢结痂,有了布条垫着镣铐,也终能忍受疼痛,只是终究不敢去看那里面会是多么可怖的伤口。头发已经长出浅浅的一层,但还是不敢将包头巾取下来。
我们一共是走了两个月,才最终抵达了目的地。
听木大叔说,在老百姓的眼中新帝是位明君,但我看得出来各地的百姓仍是生活十分困苦。我们往往走上四五天也遇不上一家人家,大片的土地荒芜着。还有许多看得出为以前曾认真耕作过的田地现今都长满了杂草,往往一家破败的茅房,孤零零地坐落在山头上,连耕牛都少见。
也曾经过一些大的都市,那都是高耸的城墙围着。一般这种时候李总兵和他的亲兵们总要进城胡天海地一番,带着一身酒气回来。而我们只能在城郊的旷野里露宿。
但也是在这些高高的围墙周围,带给了我一些别样的触动。
总有些华丽的马车出得城来,往郊外山青水秀的地方奔去。车身装饰得富丽堂皇,那些图案是我从未见过的,勾着我不知名的花样,垂着不知名的轻纱作窗帷,透着轻纱仿佛也能看见里面的俏人儿。
也有一些三五结伴的公子哥,穿着干净华丽的衣衫,佩着宝剑,装备着亮铮铮的马具,大声疾呼着疾驰而出。在马上发出爽朗的笑声,纵马奔向远方。
每当这时候我的心总是没来由地抽紧,我可以想象得出他们的生活是富足的,是安逸的。可最让我上心的是,他们是自由的!
对,是自由!
周围被链条锁着的人,周围巡逻的士兵,无一不在提醒着我,我是被卖掉的奴隶,我是没有师父的孤苦孩子,这些印象当中最深刻的是,我是被束缚的,我是不自由的!
我只是一介弱女子,但身边周遭人的不争,其它百姓的不幸,已是让我变得越发沉默。我虽然没有佛门要求的济世之心,但我总觉得有一种力量在我心里说,不应当是这样的,不应当是这样的!
我们没有理由无端地被奴役,目前虽是暴力强迫我们服从,但我深知暴力从来不是一种长久的安抚手段。只要我有力量,我一定会挣脱这枷锁!
还有那些一路行来的同伴们,他们要的可能也就是三餐温饱,那这个朝廷也应当给予他们,毕竟都是这个王朝的子民。作为元嘉王朝,如果连百姓的基本生存都保证不了,那它连朝廷的根本都会失去!
这些想法是这两个月一路行来慢慢在我脑海中形成的。我也说不上为什么,但是离开净水庵之后,我总觉得有些相法在我脑海里活跃,当我试图去抓住它们的时候,又瞬间消失。于是在尝试了几次之后,我终于放弃。可当我放弃后,我突然发现这些思绪会偶尔慢慢地出现,当我越是安静,它反而会慢慢变得清晰起来。而在它的指引下,我的思维也开始发生转变。
我不知道在这些想法下我的面貌有没有发生变化,只是我变得越来越不爱说话,对于馒头和水,有我的份就吃喝,没有我的份我就坐在那儿沉思。
有一天晚上,大家都东倒西歪地躺下了,远处的篝火也一明一灭。李空微微挪了下身子,更靠近我的耳边,低声说:“哥,你最近好象变了个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