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尘》小旋旋旋

79、山桃(一)

　　萧凌的脸色已是有点不太自然，萧冰口舌便给，道：“凌姐姐拿回去即便是吃不了，也可以分给屋里的下人们吃，那些小的又该谢谢凌姐姐的好心了，也会说凌姐姐最会善待他们了。”说完掩着嘴咯咯直笑。

　　萧冰如此说便是有个原故，前些日子萧凌有个小侍女贪嘴吃，但又没有足够的月钱，便拿了萧凌屋内的一个吉祥如意绦子与御厨内的小太监换了一些甜点。后来掌房的大太监见到这条不该是小太监应有的绦子，拷打之下方问出了端倪。这件事被宫内传了个遍，事后萧凌也将这个小侍女逐出了宫，但萧凌为人刻薄，苛待下人的特点却被拿来做了有心人的笑柄。

　　听萧冰说完，萧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气怔了待要说话却说不出来。看着几个稍长些的姐妹都在掩嘴轻笑，发作不得，扯过一条帕子重重甩在椅搭手上，扭过头赌气不说话了。正在此时门口太监宣道，“皇上驾到。”

　　门帘还没掀，屋内以贤妃领头，堂贵嫔居后，连着皇子皇女还有下人们乌压压地便跪了一地。侯万三掀起帘子，萧含博便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萧翌飞。

　　萧含博迈进屋子，脱下大衣递在小太监手里，搓了搓手，微笑道，“今儿个天冷，这屋内倒是烘得暖。你们也算小齐全了，来来，都坐下，一会就吃点粥暖和一下身子。”走到紫檀圆桌前坐在主位上，接过侯万三递上的香片茶，微喝了一口，再递还到侯万三端着的盘子里。

　　众人听如此说，依次上前，贤妃排左第一位，堂贵嫔与其它嫔妃挨着贤妃依次坐下。萧含博指着萧翌飞坐了右首第一位，余者的皇子皇女按年龄大小依次坐下。

　　萧含博对着几个小的皇子皇女微笑道，“你们这几个小家伙，今天来见过你们大哥。他在你们还小的时候就出宫为父皇办事去了，这些年都没回来。前些日子他随你们叔叔在穆平打仗，仗打完了朕便召了他回来。你们几兄弟姐妹熟络一下，正好亲近亲近。”

　　萧翌思曾去迎接过萧翌飞，当下笑咪咪地站起来行了个礼，道，“见过大哥！”萧翌扬也下了地，行礼脆声道，“见过大哥！”余下的几位皇女也依次上前拜见，萧翌飞一一还礼，萧含博微微笑着看这一切。

　　贤妃微笑道，“大皇子殿下越发英武，回来后也自能帮陛下分忧解难。我看不如吃完饭，就由我领着大皇子殿下到宫内各处转转，拜见皇后娘娘，然后晚宴时大家再聚在一起热闹热闹。陛下觉得如何？”

　　萧含博道，“恩，你说得不错。翌飞，一会吃完了粥，你就去拜见皇后，然后到宫内转悠转悠，晚上就留下来大家一起吃饭。翌龄与翌恪也会来，你们哥几个正好可以撒撒欢了。”

　　说话间，屋外已将午膳一样样地用红木食盒提了进来，热腾腾地摆在桌面上。

　　萧冰低着头，只觉得心跳得扑通扑通地，想抬眼去看萧翌飞，但又不知为何不敢。听到桌上众人的笑语声，忍不住微微抬起了眼看向那个人。正好萧翌飞转过脸来对着她，两人眼睛就这样碰上了。萧翌飞的脸上依旧是清清朗朗的表情，眼光里也不见得多了一丝的温度，略过萧冰的脸就移到下一个目标上了。萧冰在这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登时飞红，马上低头垂眼，只扭着手帕儿作声不得。只是在心里念着，他的眼睛这么好看，跟我平日里所见过的人真不一样！

　　萧冰自小深受父母宠爱，加上本人生得玉雪可爱，那些谄媚恭奉的话可真是没少听。旁边的下人自然是月亮一样的捧着，即便是兄弟姐妹间也都让着她。更别提那些奉命入宫陪读的各大臣们的儿子女儿们，哪一个不是众星拱月般绕着她转。自她懂事以来，便没有人不把她哄在手心里的。可她自遇见了萧翌飞，竟是头一个不将她看在眼里的人。在路上见着竟是视若不见，那般清冷的表情，令萧冰心里又急又恨。可是不知为什么却让她生出一种奇怪的情绪，竟觉得对眼前这人有莫大的好奇感。或者确切地说，对第一个自己不能征服的人具有一种强烈的探究意识。

　　这人从血缘上讲是自己的大哥，可萧翌飞离宫时萧冰还小，完全不记得有这个人。等到他回来，竟然已是长身玉立的英俊男子，看待自己的眼神又那么的疏离冷淡，这可是萧冰长到现在从来没有过的事。小小的心灵里登时升起一种复杂的情绪，连她也搞不明白为什么现在心会乱成这样。想着这个人吧，又觉得恼，但不看这个人吧，心里又时时在念。

　　桌上的人在等布菜的时候还在说着笑，没有人知道萧冰此时心里正悄悄地在发生着的变化。

　　此时盛京郊外的大杨山上却是一片冬意萧瑟，几日未停的风雪早将天地间涂抹成了一个雪白的颜色，只隐约有些不畏塞的松柏稍微露出了些灰暗的头梢来，还有间或那一座两座零落散于山间的小户人间，也只露出个柴门窗扉，并一缕缕从烟管里袅袅上升的炊烟。

　　崇圣寺位于大扬山的南麈靠阳边。

　　崇圣寺是大略国规模最大的皇家寺院，大略全国信奉佛教，其中又以中土的禅宗与藏传佛教两支并盛。崇圣寺是中土禅宗，之所以为皇家寺院，那是因为数代大略国君中屡有退位后便隐于崇圣寺修行的，这与大略皇室自幼便多接触佛教有关。从大略国第三代君主起，便尊奉崇圣寺为皇家寺院。随着一代代扩建，崇圣寺的规模也一日日雄伟壮阔起来，其气势与地位早已不能与一般的山林寺院相提并论。

　　崇圣寺香火鼎盛，从早至晚善男信女川流不息。更别提如今年关将近，求神还愿各色人等硬是将大雄宝殿挤了个水泄不通，那一殿之内的檀香烟气将座上的释加牟尼金身雕像都氤氲其中，辨不清了眉目。

　　殿前是如此这等光景，殿后的半山腰处的吹风亭里却是清静地立着一个人。烈烈山风吹起了他的衣角，发带，藏青色的皮毛滚锦边灰鼠长袍就这么包裹着一个长身玉立的人。尘世间所有的人声物语，殿前百姓喃喃求祝之声，雪林里簌簌而下的断枝落叶，在他眼前，俱如这山间飘忽的山岚般，一霎那间成形却顷刻又消失无痕。

　　萧含山望着对面北麈的山脉，漫无边际的雪白早已让人看不清那下面真实隐着的地形与植被。空旷的山间只余下山谷中升腾而起的白云，一朵朵被风卷来，又一丛丛被风吹得散去。缭绕的云气水气在萧含山面前不停随着山风聚来散去，变幻着种种的形态，勾勒出那岁月曾有的绚丽与无忧……

　　十六岁的真儿一身大红衣裙，裙裾上系着一排的银铃铛，头上用桃红底的三色彩缎系着乌油油的长发，粉扑扑的脸上衬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她正骑着一匹枣红小牝马，缰绳与马鞭俱是一色的水红，都系着一排铃铛。人过处，香风四袭，银铃作响，回荡在大杨山这春色盎然的山谷里。谷里满壁满野开着桃花，粉白的，嫩红的，绛紫的，飘着白蕊的，吐着香丝的，混着山谷里百鸟婉转的啼叫声，那还有淙淙而过的溪水声，再衬上这如画中仙般的秀丽人儿，真要让人生产错觉这并非人间，而是一处天上仙境了。

　　真儿勒着马儿慢步行来，对这眼前美丽的景色倒是并未多加留意，倒是不停地四处转着头到处张望着，脸上焦急的神色说明她正在寻着什么人。

　　“哈，我在这！”一锦衣年青男子从一棵桃树后猛地跳了出来，此人比真儿略长一两岁，华丽的春装，薄薄的织锦披肩，剑眉星目，腰间系着一把宝光灿烂的短刀，手里握着一大丛花环。

　　真儿座下的马吃了一惊，正欲抬腿，真儿使着劲儿勒住了。男子笑呵呵地迎上前去，嘴里吁吁地低喝着，只一会功夫便安抚了枣红小马。等马儿身形一定，真儿在马上恼道，“你跑哪里去了？我一路找过来好不辛苦，心里可急。你倒好，躲在这儿快活，还吓我一跳。我不理你了！”纤手一扬鞭，就要掉转马头。

　　青年男子急忙上前伸手牵住马头，含笑道，“你又来了，每天都要对我发几次火你才高兴。唉，谁叫我一心一意要讨某人的高兴，偷偷从大殿里溜了出来，诚心想编个花环给某人戴，别人还不领情。”说罢假意低头叹口气，摇摇头，脸上神色颇是自怨自艾。

　　真儿嘴色含了轻笑，心里已早是原谅了他，但嘴上还是不肯轻饶，故意沉着声道，“哼，我看这花环也编得不怎么样，也不知道什么人才能看得上。我劝你，还是趁早回寺里，皇上已听完讲经，正准备与方丈下棋呢。要是一转头看不见了你，你又有好果子吃。”

　　青年男子依旧低着头略带伤感地看着手中那丛桃花环，只是手上却还是紧紧扣着真儿的马笼头，听真儿如此说，便又低声道，“姑娘说得也是，能看上这花环的当然非一般人品。我看我还是趁早丢了好，免得被人嘲笑捉弄。”说罢作势一抬手就要扔。

　　真儿急道，“哎，你这人真是！”青年男子笑嘻嘻地停了手，抬起头来，俊朗的脸上布满着温情笑意，道，“怎么？”

　　真儿嗔道，“你说什么是非一般人品，你要将这花环给了谁？”

　　青年男子哈哈一笑，伸出右手握着了真儿的手腕，轻轻一带，真儿顺势就跳下了马，轻巧地落在青年男子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