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尘》小旋旋旋

78、腊八(四)

　　堂嫔扶起萧冰的脸蛋，仔细打量了一番，道，“你这又是怎么了？好好的节庆日里还有谁敢给你气受？还是给你的年礼你都不喜欢，这才嘟着个嘴，怎么，又要跟我讨赏吗？”

　　萧冰牵着堂嫔的手，拉向暖阁床上，撒娇道，“娘，我长大了，不要老当我是小孩子好不好。来，娘坐在这儿，这儿暖。”

　　堂嫔含笑挨着女儿坐上了暖阁，一抬手，早有后面跟着的侍女忙着为堂嫔取下大红的羽毡披毛，又有两个侍女赶忙送上暖手炉，扯过双庆同祥枣红色的披巾盖到堂嫔的膝上，再奉上一碗新茶，这才慢慢地退下。

　　萧冰就在下人们做着这些的时候，眼睛定定地看着窗外，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的样子。堂嫔见女儿这样也不着急去问，只微微饮了口茶，又含了颗甘草榄，斜斜地靠着背手弹墨丝的大青花靠枕，将手中的暖炉紧紧地拥在怀中，带着笑看着萧冰。

　　萧冰出了半天神，一回头看见母亲这样看自己，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含羞道，“娘，干么这样看着我。”

　　堂嫔笑道，“哎呀，我的女儿还真的长大了，连娘看一会都不许了。这样的脾气，你让娘以后怎么找女婿，是不是到时候连人家更不给看了呢？”

　　萧冰嘟着嘴赌气道，“娘就爱说这种笑话！我才不要听呢，娘高兴跟谁说就跟谁说去。”噘着嘴下了床就想走。

　　堂嫔伸手牵了萧冰的袖子，含笑道，“几时得来这么大的火气，娘说几句都不给吗？快点坐下，你父皇和你的兄弟姐妹一会都要过来吃粥，你好生在这儿跟娘说会话。真有什么事娘还会不帮你拿主意？真是个傻丫头。”

　　萧冰这才慢慢挪回床上，扯过披巾也覆在自己的膝上，歪着头想了一会，道，“娘，我是不是还有个大哥？”

　　堂嫔轻轻缩回了手，慢慢地抚娑着怀中的暖手炉，嘴角含着一线浅笑，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萧冰气鼓鼓地道，“今儿我从父皇书房里出来，迎面就碰上一个人，庆公公和奶娘都说他是大皇子，是我的大哥。娘，我怎么从没听您提过？”

　　堂嫔看向几步之外垂手立着的奶娘，道，“是这样吗？”

　　奶娘忙着上前两步，垂头答道，“回禀娘娘，公主刚才是在御书房外遇着了大皇子殿下。”

　　堂嫔道，“你看他是从哪里来，或是要到哪里去？”

　　奶娘答道，“回禀娘娘，依当时庆公公指引的意思来看，大皇子殿下是从宫外进来的，看样子是要到御书房里见皇上。”

　　堂嫔深吸一口气，道，“你们先退下吧。”众侍女内监俱应声是，悄然退出了暖阁间，立于外间等候。堂嫔又慢慢地靠回靠枕上，眼睛定定地看着手中暖炉上那雕刻着的盘丝金凤，一时间沉默不语。

　　倒是萧冰此时又说话了，“娘，他真是我大哥吗？”

　　堂嫔猛地抬起眼，看了一眼萧冰，缓缓道，“是，他是你大哥。”

　　萧冰奇道，“可我从来就没见过他啊，您也从来没跟我提过。”

　　堂嫔将脸扭过一边，看着那堂前悬着的白虎下山图，淡淡地道，“你大哥叫萧翌飞，很早以前就出宫去了，那时你还小，当然就不知道了。连我也很长时间没看到他，还以为他不回来了，所以就一直没跟你提。”

　　萧冰道，“原来是这样啊。”

　　堂嫔将眼光调回，看着萧冰道，“他如今回来了，你父皇又召见了他，你从今后对他可得恭恭敬敬的，不能再象对其它兄弟那样蛮横。他可比不得别人，不见得会待见你。你要是想在父皇面前表现好点，就好生听我的话，对你大哥客气点。”

　　萧冰急道，“我哪有对他不客气，是他先对我不客气的。当面碰上了，他看也不看我一眼，就伸手将我推到一边自个走过去了，那神态倨傲得很，根本就不把我看在眼里的样子。不信你问奶娘嘛！”

　　堂嫔冷笑一声道，“你呀，我还会不知道你的脾气？你要不是出言在先，我看人家也未必会这样对你。”

　　萧冰急道，“娘，您又来了，我哪有！”

　　堂嫔叹道，“只怪我当初把你宠得太过了，养成你这种娇纵的脾气，以后你要真是吃了亏，我看你怎么办。”

　　萧冰赌气地一扭头，道，“娘又是这样，就是会教训人。娘您也不看看大……那人脸上的表情，根本就不把我当回事。哼，我为什么要先让着他？！”

　　堂嫔正要说什么，门外已有人通报其它的嫔妃来了。堂嫔咽下嘴里的话，瞪了萧冰一眼，便步出外间迎接人去了。萧冰在这边将母亲的眼色当做没看见，昂着头也跟在堂嫔后边到了外间。

　　由于是午膳，萧含博并没有想搞得太热闹，只派人去请了几位妃子并尚在宫中居住的几位公主及皇子，一会儿功夫，殿内就站满了人。皇后是一到冬天就要犯咳嗽旧疾的，所以中午就不过来了，只在晚膳的时候才会在正殿出席晚宴。所以众嫔妃当中除了贤妃，妃位最尊之人便是堂贵嫔。

　　贤妃是个不太出声的人，自生了五皇子萧翌恪之后便从贵嫔直升为妃，在宫中的人缘颇好。堂嫔见了她自是恭敬地行礼，然后便牵了手亲亲热热地叫声姐姐，便开始絮絮叨叨地说些琐事。

　　满殿内一时之间便多了好些人，几位嫔妃，还有几位小公主及小皇子，顿时泛起一片珠光宝气，华丽服饰耀眼生辉，衣上的各色薰香浓浓地充斥着大殿。各人的侍女及内监更是忙得脚不沾地，人前人后地为主子脱衣，上暖手炉，给火盆加炭，再忙着上茶，还要避让着正在打打闹闹的几位年龄小的皇子皇女，这等伺候功夫没有三五年是练不成的。

　　这边下人忙得不可开交，那边女人们已经围成一圈在说着闲话，个个伸着春葱似的手指拈着桌上早摆满的零食放进嘴里，小心翼翼地咬着怕坏了妆容。头上各色的金钗玉坠随着高贵的头颅左摇右摆，晕出一滩滩炫丽的光影。一边奉承着贤妃，一边还要留神着看着地下的孩子，防着有什么磕磕碰碰。好一派大家子和乐融融的画面。

　　萧冰立在几位妹妹与哥哥中间，却有点儿心不在焉。萧翌扬正伸着新得的一马鞭得意地亮给大家看，马鞭是纯金包边，还镶着累累的红宝石，端的是华贵非常。萧翌扬正说得高兴，一抬眼见着萧冰坐在一边似听非听，只拿着眼睛看着门边，顿觉得奇怪。自己这妹妹平时是最爱热闹的啊，如今自个得了这好东西，依着往日她早就扑上来嚷着要了。

　　萧翌扬停下了手里挥舞的马鞭，道，“冰妹妹，你怎么了，想等着热粥吃也不用这么急吧？”

　　围在萧翌扬身边的人顿时吃吃地低笑起来，萧冰别过头，哼一声道，“别理我，你们闹你们的去。”

　　萧翌扬冲到萧冰跟前，把脸伸到萧冰的脸前，瞪着眼睛上下扫了一遍，恍然大悟地说，“哦，我知道了，肯定是父皇今天又骂你了。”

　　排行十二的萧凌嘴里正含着一块核桃玫瑰酥，半张着嘴低笑道，“要不就是咱们的冰妹妹在宫里又惹了谁，那人不见得待见冰妹妹，让冰妹妹心里发堵了吧。”

　　萧冰双眉一扬正要发作，一转眼看见围在自个身边的几位姐妹均是一幅幸灾乐祸的样子，心知她们对自己得到父皇的宠爱早就不忿很久了，见到这样奚落自己的机会哪会轻易放过。心思一转顿时缓下气来，走到大圆桌边伸手也拿起一块松仁千层糕，姿态优雅地放进嘴里，轻轻咬了一小口，下巴也不见得太动，只待这糕点自己在嘴里慢慢化了开来。

　　萧冰吃东西的时候动作时当真是优雅非常，那还是拜她母亲的严格管教有功，以往吃饭时父皇见了萧冰这吃样都会忍不住笑了赞，“安平的吃相当真是好看。”就为了这个，几个姐妹暗地里都是心怀不满，每每地总要在背后说些什么拿腔作势，装模作样的话。这些话萧冰都知道，正因为知道，所以每当她要开始对几位姐妹发作时，便总要吃些什么东西，将这连当今皇上都赞的吃样再好好地从头表演一次，只看得她周围几位姐妹的脸色都有些白。

　　萧翌扬与萧翌思这时都静了下来，都含着好笑且好玩的神情看着萧冰，都等着看萧冰要怎么去演这下一出。萧冰待着嘴里的千层糕都化了开，慢慢地咽下肚去，微微地蹙了眉尖，轻声道，“这糕放了太多的糖屑，太腻了，父皇肯定不爱吃。碧洗，你待会传给御膳房，让他们多加些松子，别放这么多糖。”名唤碧洗的侍女上前应声是，端了松仁千层糕正要退下。

　　萧冰一把拦住，将手里的剩余的糕放在桌上，道，“你忙什么，我还没叫你撤呢。”萧冰转了头笑咪咪地看着萧凌，腻声道，“凌姐姐，我知道你嘴巴最甜，最会逗父皇开心。这糕这么香腻腻的，最适合凌姐姐的口味了。不若就直接让碧洗端了去你屋里，姐姐一个人吃得开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