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尘》小旋旋旋

80、山桃（二）

　　男子左手里牵了枣红马的缰绳，还拎着那丛蓬勃的花环，右手紧紧地握着真儿纤细的手腕，脸上漾着笑容如那天际明媚的阳光。真儿经过一路的急驰，额头微微见汗，盈盈立于男子面前，裙摆上的铃铛一下下抚过嫩绿的细草，带起声声沙沙的铃声。她双目温柔似水，含着一汪静静清水似地浅笑看着青年男子。

　　男子笑道，“几日不见你怎么又变胖了，拉都拉不动你。”

　　真儿吱地一声笑，道，“就是要变胖些，让你驮不动我才好。”

　　男子哈哈一笑，引了真儿慢慢向前行，左手便趁势松开了马缰，任那小红马得得地自由自在在山谷里慢慢行去觅食。

　　两人双手相执，并肩而行。但闻山谷中鸟鸣幽幽，溪水涧蓝，谷中云气缭绕，更兼有四野望之不尽的璀璨桃花。但觉满目里青青翠翠，姹紫嫣红，耳中闻到俱是阵阵清香醉人，脚下绵绵软软，齐踝深的碧草略带露珠，人行之上，便如踏了一载的轻歌薄雾。足下眼前俱轻轻滑滑，仿佛一不留神就要落入另一个不知所踪的仙境。

　　真儿欣喜地睁着双目，留心着此谷中的一草一木，不由得心中一阵阵惊叹，轻声道，“真想不到大杨山中还有这样的美好所在。要不是依着你在山路上留下的那些记号，怕我根本找不到这儿来。”

　　男子回眸看着真儿，微笑道，“这是上次我和兄弟们到大杨山理佛时无意间发现的，我知道你定会喜欢这里。所以在寺里我才会故意溜出来，要不是这样，怎能引你到这儿。”

　　真儿也望着男子，笑道，“难得你细心，还专为我记着。”

　　男子道，“只要是你喜欢的，我都记着。”

　　真儿微微一笑，握紧了他的手，扭头看着壁上的桃花。男子亦用力回握，只觉得眼前人身上但传来淡淡馨香，混着谷中的花香青草。再看着她那白里泛红的脸儿，晶莹剔透的双眸，真不知道此时是在天上或是人间。

　　但转过一片长长的草地，眼前谷中地势便豁然开朗起来。两边的山势同时向外扩展了不少，山壁上谷道中依旧是桃树成荫，一片片灿若云霞似的桃花林花色极其眩目，青草丛上落缨缤纷。外间的溪水至此凝成一汪小小的碧湖，远远间但见湖水尽头还有细流流出谷外。湖中水流清澈，清可见底，湖边青草蔓藤吸饱了水势俱长得极为繁华茂盛，很多纤长的枝条还向下垂入了水中，随着水波轻轻荡漾，青翠草色只映得一池皆碧。

　　湖边桃林边有一片大大的青草地，开满着嫩黄的不知名的小花，朵朵随风招展，虽比不上桃林的繁花锦秀，但微风过处其摇摆处却显得柔弱纤袅，自有其清楚动人之姿。

　　男子牵了真儿的手走向那片青草地，将身上的披肩一脱就势铺在草地上，道，“草地上还有露，怕冷到你。”引了真儿与自己并肩坐下。待真儿坐好后，将另一只手中的花环递到真儿面前，道，“想着给你的，你瞧着好看吗？”

　　真儿接过，打量了一下。原来是取林中常见的藤条编成环状，再摘下桃花镶嵌其中，手工虽粗，但是各色桃花花朵却是琳琳琅琅围了满环，只觉艳丽不可方物。真儿笑道，“难为你成日打猎玩耍的，还能想着编这样的花环。”

　　男子笑道，“只要你觉得开心就好。”

　　真儿回望他，道，“你能带我到这么美丽的山谷中来，我自然是开心的。”

　　男子一挑眉道，“只有这山谷令你开心吗？那带你来的这位眼前人呢？”

　　真儿噗地一笑，故意板着脸道，“那是谁故意从寺中走丢，害得我人前人后猛找，若不是托了潘侍卫的福给了这匹小马，我怎么能到这儿来。所以啊，害我忧心的人倒正应该是你吧。”

　　男子笑道，“好啊，倒认真给你派上不是了。那我们就赶紧回去吧，免得他们又在那儿为我们忧心了。”说罢作势就站了起来，俯身看着真儿，伸出手等着真儿来握。

　　真儿却不起身，抱膝仰着头微眯着眼笑看着他，颊上浅浅的酒窝都似乎满着醉人的花香。男子也含笑回望着她，伸着的手在空中犹豫了一下，轻轻往前探，指尖微微触及了真儿的脸颊，只觉得触手处指尖滑腻，一不小心就要滑开了去似的。此时心里象是被电击了似的酥酥软软，但愿时间就此不要行，永远留在此刻。

　　真儿眼波一转，看了一眼他的手指，也不躲闪，再回望向他，笑容慢慢从脸上荡开去。

　　两人都不说话，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眼里蕴着的情意，绵绵然如谷中那无处不在的春意清香，真叫人忘了今夕何年。

　　男子慢慢抽回了手，含笑道，“前几日里师傅教了我一套拳，我演来给你看看。”也不待真儿回答，将下摆衣襟一提，搭在腰间，走到面前空阔的草地上霍霍拉开架势，摆个起头式舞了起来。

　　但见人影矫健，踢踏腾挪，纵身俯势。出手处迅捷无声，脚错处如枝根虬结，拳风过处，荡起片片落花，和着山谷中的雾气阵阵飘落于发上，肩上和身上。倒似是落红成阵中的一条青龙，和着刚硬的拳风呼啸而起，转顾之间便已洒下了尘间诸多的纷扰。

　　真儿一直含笑看着场中的人影，直到一套拳堪堪舞完，男子大喝一声收势，脸颊微红地奔回真儿面前。真儿含笑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伸手至男子面上轻轻为他拭汗。男子闪着亮晶晶的双眸，眨也不眨笑嘻嘻地看着真儿。

　　真儿收回手，道，“盯着我做什么，我脸上长花了不成？”

　　男子一笑不答。真儿又笑道，“才刚舞的是什么路数？我从来没见你舞过。”

　　男子答道，“是师父才教的鹤形拳。”

　　真儿噗地一笑，道，“鹤形拳？我看倒象是只大螃蟹。”

　　男子双眉一挑，道，“好啊，你敢笑我，看我怎么收拾你。”双手举手，作势就要向真儿头上抓下，道，“看大螃蟹怎么钳住你！”

　　真儿笑着躲了开去，手里的马鞭轻轻一抽，打在男子衣衫下摆，啪地一声响，道，“不许胡闹！”

　　男子装作一脸委屈的样子，收回了手，道，“我几时胡闹过了，你和我娘都一样，一天到晚说我胡闹。唉，真没意思啊……”故意长叹一声，顺势坐在草地上，平躺了下去，伸出双臂枕于脑下，赌气似的定定看着天上。

　　真儿微微侧了脸，也抱着双膝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轻声道，“生气了？”

　　男子扭过脸哼一声，不出声。

　　真儿微笑道，“好大的脾气，要不然我以后再不要理你？免得你见了我劲是生气。”

　　男子一跳坐起，道，“谁脾气大来着？我好不容易演一套拳给你瞧，还被你取笑，现在又说不理我，倒要看是谁的心眼小。”

　　真儿笑道，“一说你还真的着急，瞧这脸上都冒汗了。不过白说你一句逗你玩的，就成这样。”说罢温柔地看着他，又道，“我哪会真跟你生气呢，你这个笨脑瓜子。”

　　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道，“你逗我？你以为我不知道啊，我也逗你呢。要不是这样你怎么会这样对我说话。”

　　真儿嘟起了脸，哼道，“原来我还想唱首歌给你听的，让你高兴高兴，没想到你竟这样。罢罢，还是别唱了，尽早回去要紧。”说罢就要立起身来。

　　男子急了，扯住真儿的衣袖，央道，“好真儿，是我错了，再不敢了。你且唱首曲子来听罢。要是这样早就回去，下次你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空出来了。”

　　真儿听罢道，“你这人啊，要我怎么说你呢，要是哪日真惹得我生气起来看我怎么不待见你。”慢慢地靠在男子身边坐了下来。

　　男子陪笑道，“是了，我以后再不敢惹你生气了。要是我再惹你生气，就罚我再也听不到你唱歌，好不好？”

　　真儿轻伸出手绾起一缕随风飘散的额前碎发，眼神望向山谷深处，悠悠道，“那要怎么好呢，要是有一日我不在你身边，你终究是听不到我唱的歌了。”

　　男子斥道，“胡说八道，你怎么可能不在我身边。等再过些日子，我跟我母亲一说，她那么疼我，有什么不准的。”

　　真儿微垂下头不语，过了一会轻声道，“我唱这首歌给你听罢，你听好不好。”轻启歌喉，慢声唱来：

　　一年春好处，不在浓芳，小艳疏香最娇软。

　　到清明时候，百紫千红花正乱，已失春风一半。

　　早占取，韶光共追游，但莫管春寒，醉红自暖。

　　男子听了只是静静地将身依旧仰下，躺在平铺好的披肩上。卧看着眼前流云飞舞并漫天花雨，身边尽是不尽微寒的初春香气，并着真儿身上淡若不闻的女儿香，氤氤绕绕便迷糊了眼前。

　　溪水流入谷中的入口处有一株极大的桃树，枝叶盛茂，枝上绿叶和红花只是堆叠得密密匝匝，便也掩了树后立着的一个人影。此人着明黄色薄裘，外罩一件淡银灰鼠五团福的坎肩。他定定地看着谷中那两个正在低声细语的人影，右手抓着眼前的桃树干，手背已因为用力暴出了条条青筋。

　　他身后的一名侍从轻咳一声，略微上前，低声道，“太子殿下，要不咱们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