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尘》小旋旋旋

72、华罗(一)

　　说完这些话，窗户纸上忽然响起哔叭地剥豆之声，原来竟是下起了雨。听雨点打在屋顶上的声音，看来这雨并不算大。只是在上京入冬时分还能下这样一场小雨，令久已干燥的天气顿时生出一片湿润，连空气都带点清香的意思飘进了窗来。

　　赵沁将窗户格又支开一点，回身坐到椅中，道，“你最近笛子吹得如何了？”

　　我道，“都是自己一个人看那本曲谱，大致上都吹了一遍，但还不是很熟练。”

　　赵沁道，“你吹一曲你较为拿手的来，我听听看。”

　　我取出玉笛，回想了一下，走到窗前立着，任那微凉的雨丝偶有一两点拂在我脸上。背后便是红红的暖炉，烤得背上暖烘烘的。曲谱上我较为喜欢的一曲是无词，书上并未加以注明这是何作者，作于何种境地。在我自己听来倒蛮有点江南水榭花开的味道，江南的风光如何我是从未去过，如今这样说不过是自己的遥想罢了。

　　这曲子音调轻灵，各个音阶俱划段分明，端的是琳琳琅琅，如玉如珠。

　　待我细细吹完，赵沁微笑道，“悟性不错，可圈可点。我再教你一些技法，再多一些转承圆滑，必能大加改善。”

　　我微笑道，“还请王爷不吝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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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日夜里，虽是入冬时节的冰冷气流，还伴着夜晚突降的微雨，都着实让大街上的行人少了不少。即便是现在仍在街上行走的人也不免加快了步伐，或是将脖子更深地缩进了衣领里。只想着赶紧回到家里，回到烧得正旺的暖炉边将冻僵的身子好好烤一烤。有的人出来时穿得少了，此时忍不住低声咒骂这变化无常的老天，让自个连把伞都没带，现在只能将身子淋得湿透。

　　街上是如此光景，但八大胡同里此时却一点也没受到这冷雨凄风的影响。白日里冷清的长街此刻在两旁的拴马柱上都拴满了马匹，每家院子门前两旁俱摆满了乌蓬大车。车把式是没有资格进去那温柔乡的，只能三三两两聚在一块聊天打发时间，时不时从怀里取出一壶烧刀子，大家轮流喝上一口抵御寒气。

　　众多的院子早就没了白日里的冷清，盏盏精巧的各式彩灯，为了防雨，有的还特意加上了一层琉璃片，红的黄的灯笼纸再配上那晶莹的琉璃，直将这条不长的街映成了赛似月宫的明净所在。

　　门上的字眼就不必细说了，处处都显出温香软玉在抱，衣香花颜在前的意味来。均是三层高的楼面层层都灯火通明，乐曲声，猜拳声，喝闹声，嬉笑声，挖苦声，骂娘声，还有令人遐想的各式低吟声，端的是声声入耳。

　　醉香楼是此间数一数二的大院子，由于今日晚间下起了小雨，本来立于门口招客的姑娘都进了院子，只余下那两只硕大的红灯笼还挂在门口随风飘摇，那门前一溜的火烛都显出此间楼面的不凡地位。但门前无人并不意味着那两扇门就能挡得住里面传来的欢声笑语，并那一阵阵混合着饭菜酒气的脂粉味，那真是一浪高过一浪，直冲出门外，扑到每个从门前走过的人脸上。

　　前堂楼面里开的是大圆桌的花酒，各个台面上俱坐满了客人，面前杯盘盏碗摆得个满满当当，花枝招展的各式年轻女孩子如花蝴蝶般穿梭来去。正前大红毡面的空阔地上还坐着十二个穿宫制新纱装的女乐手，正依着客人的意思将那新巧曲目一首首演来。

　　二楼三楼俱为雅阁间，有的窗户紧闭，有的则是大开，间间里的人都是爆满。往来送菜添酒的小厮忙得是团团转，端着满手的东西也不忘记在廊上对年轻的小姑娘偷偷挤一个鬼脸。喝酒行令，软语温香，年轻女子头上的各色珠饰，薄纱下若隐若现的如雪肌肤，再连上空气中弥漫着无穷尽似的腻香味，整个一活色生香的人间温柔乡。

　　前院的楼面上如此热闹，后院里的灯火就显得黯淡多了，只余下几间仆妇的屋子里还点着灯。前院的欢声笑语经过这暗夜一隔，到了后院里都含了暗沉沉的成分，再混了水气竟显得那么不真实。在这些孤零零点着灯的后院屋子中，舍娜的屋子就是其中一间。

　　舍娜住的是一落单独的院子，小小的回廊前都没有点上灯，独独最后间里隐隐透出一点灯光。此时的舍娜已脱去了白日里穿的外衫，只着家常的的衣服。一只蜡烛静静地立在屋中央的花梨木圆桌上，舍娜依窗坐着，脚边燃着一个火炉，一只全身雪白的大猫正安然地卧于她脚边呼呼大睡着。舍娜也是微开了窗，浓浓的夜色合着淡淡的水气从窗缝间飘进来，裹了她一身。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从什么时候就开始这样坐着，她手边的茶壶里已不再向外冒热气。舍娜只是这样伸出手支着下巴，面上依旧是那层面纱，只不过薄纱已褪到了鼻梁处，露出一双淡碧色的眼珠。

　　门上突然传来敲门声，很沉稳。舍娜头也不回，道，“进来。”

　　只听得门开处，遮风的棉布帘被揭开，一股冷风直灌了进来。舍娜脚边的大白猫被突来的冷风冻得睁开了眼，望了望进来的人，又安然闭上了双眼。

　　舍娜掉转过头，看着这正在关门的高大身影。来人关上了门转过脸来，看到这一室的昏暗，皱眉道，“怎么这么暗？”快步走到屋角，熟练地从柜子里取出一支银烛台，回到圆桌前，就着桌上的蜡烛依次点燃了烛台上五支蜡烛。室内登时一片明亮。

　　来人将烛台放在了桌面上，烛光映亮了他的脸。一身白色貂皮外衣，腰间系一把镶满宝石的弯刀。他的脸轮廓也是极深，高耸的鼻子，深陷的双眸，一双瞳子竟是淡淡的金色。他的脸看上去顶多四十来岁，五十不到的样子，英俊深邃的五官更衬得他双眼不怒自威，可是已然是满头的白发。、

　　舍娜看着来人做着这一切，只是一言不发，伸手将脚边的大白猫抱了起来，搂入自己的怀中，轻轻地抚摸着。

　　来人道，“怎么了，今晚上不用去前院里应酬？”

　　舍娜道，“姑娘们都大了，可以独挡一面了，用不着我天天在后面跟着。”

　　来人坐了下来，伸手拿起茶壶，皱了皱眉，道，“连茶也是冷的？你今儿是怎么了？”

　　舍娜道，“没事，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起身来到桌前，取过茶壶，道，“我叫人帮你换壶热茶来。”走到门外唤来了婆子，嘱咐了几句复又转回身在来人身旁坐下。

　　来人仔细看看了舍娜的脸，见舍娜只是避开自己的眼光，便知舍娜心里有事。但舍娜现在不愿意说，他也就不再追问。这样静静地坐了有一会，婆子敲门送进了新的一壶热茶，并一个茶炉子，舍娜接过来后仔细地为来人泡了一杯新茶。

　　待来人轻轻地喝下一口茶后，舍娜方开口道，“华罗，最近外边的情况怎么样？”

　　华罗道，“这段日子京城里最热闹的事情莫过于厉王回京这件事了。朝廷里现在可是激流暗涌得紧，我看这貌似太平的日子过不了多久了。”

　　舍娜哦一声，不接口。华罗又道，“上次我让你买四五个清秀的男孩子，你买到没？宫里的关总管就好这一口，为了让他给我贸易通关的文书，我可是没少下功夫。他身边亲侍的人得了我五百两银子才将他这嗜好告诉我，你要是将他们都弄到手了，赶紧调教好，我过几日就要送给关总管了。”

　　舍娜犹豫了一下道，“买是买来了，不过跑了一个。而且是最俊秀的那个。”

　　华罗不满道，“跑了？还能有人从你手里跑掉？你是怎么看的？”

　　舍娜也有些不快，道，“是我的疏忽，那小子也鬼灵精的。我已吩咐他们再去买一个了。”

　　华罗还是不满意，道，“你这么多年都没出过差子，怎么今儿被一小孩子给耍了？你手下那帮人平日里都没训练好吗？”

　　舍娜低声道，“我已经惩戒过他们了。”

　　华罗哼一声，道，“你这样说我也没法子了。好在那小子是半途买来的，对咱们这一行都不熟。要是被他逃出去再乱说一气，咱们可是不利得很。你以后要千万小心，不能再有这样的事发生。若再有这种事，我也不能饶你。”语气竟是变得严厉。

　　舍娜道声是，低下头来回抚着白猫的毛，过了半晌轻声道，“你说朝廷里现在怎么样了？”

　　华罗被舍娜这一问，立刻转移了注意力。毕竟丢个人是小事，大不了再花些银子另买一个便是。可这元嘉朝廷里的事可是关系到他所有的心思及事业，虽然明知舍娜这一问有点转移话题的性质，但还是忍不住说了起来。

　　华罗喝一口茶，缓缓道，“我本来就认为赵沁这小子必不会久居于人下。当年我见到赵沁时他还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孩，但其语言稳重大度，有敏智，弓马娴熟，论起个人能力来说，那真是众皇子里最出类拔粹的一个。这些且还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这个人会藏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