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尘》小旋旋旋

71、受教

　　别了谢六我独自一人回到了赵沁的书房里，府里还是静悄悄的，只是天色将暗，已有家人在回廊的转角处点上了明灯。灯不甚亮，再加上天色越晚越是寒冷，让人吃饱了饭就有想钻进温暖的被窝的冲动。寒风吹得紧，我已在身上加了一件厚厚的外衣。

　　待来到赵沁的书房还是空荡荡的，我取出火折点上了蜡烛，将亮度调至合适。再新添了一把百合香，让窗户只略微开一小口，这样就可以保证屋内的空气清新了。屋角里的炭盆子里旧的炭灰已在早上就清扫干净，我新添进几块新的银雪炭，引了火，只等火苗慢慢地舔卷着银灰色的炭条，将一室薰得暖意洋洋。还有茶炉子上的水也要引火煮滚，新的茶杯都已清送干净被厨房送了回来，我整齐地摆好，再擦拭了一下茶具。

　　等到这一切做完，赵沁仍是没有回来。我从书架上取出一部《本史新传》，坐在暖炉旁，翻到上次我阅到的地方，便细细地看来，一室的馨香。室中静不可闻，便只有暖炉里炭木偶尔发出的哔剥声，还有一丝丝热水煮开来上腾的蒸汽伴我读书。窗外有夜巡的家人，中间郭叔领着家仆巡夜查房时探进头来与我说了两句，便又离开了。

　　我看一会书，又看一会天色，又担心一会谢六，更重要的是我心里始终在想我该怎么跟赵沁说谢六的事。

　　等啊等，炉上的水我已经换了两次，我终于有些开始打瞌睡了。为了排除睡意，我从怀里取出我下午买的泥人，便是我要送给赵沁的那个，开始放在面前不停地摆弄。这是一个乡下福娃娃的泥人，浑圆的肚子，乌黑的朝天辫，两只眼睛笑得只剩下两条缝。身上穿着大红的红叶鲤鱼肚兜，更显得肥肥白白可爱得紧。捏泥人的老头手艺真是巧得不行，连这泥娃娃身上所着肚兜上的鲤鱼都描绘得栩栩如生。

　　想着赵沁收到这样的泥人会是什么表情？可真是想象不出。正自玩得高兴，棉布帘子一揭，一股屋外的冷气忽地一声吹了进来，冷得我一个激灵。转脸一看，赵沁回来了。

　　赵沁穿着淡青色的长衫，外罩着纯黑的遮风大袄，领圈里围着银鼠的围脖。他的脸上微微泛着红光，想是在外面喝了酒。我急忙上前立于赵沁身后替他拿换下来的大袄，靠近他身，闻到隐隐一股酒的甜香味，再混着室内的百合香，登时脑中一阵迷糊。

　　赵沁道，“你还没睡？”

　　我将大袄挂好，嘴里唔唔两声算是回答，还不敢抬眼去看他。赵沁踱到暖炉前，伸出双手靠着暖炉搓了搓，道，“外面好冷，看来再过几日就要下雪了。”我急忙取过茶杯帮他泡了杯新茶，放在茶案上，道，“王爷喝酒了吧？一身的酒味。”

　　赵沁微笑道，“是啊，喝了。你的鼻子还真灵。”他一转头看见我刚放在案上的泥娃娃，咦了一声，伸手拿起来举到面前细看了看，问我道，“谁的东西放在这？”

　　我抬起头笑道，“我还没谢王爷呢。多谢王爷让刘大人陪我出去逛了逛，见识了天子脚下的世面，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这个泥人就是我买的，算是回报王爷的礼物。虽然不值几个钱，但王爷就取个新意吧。”

　　赵沁微微一笑，将泥娃娃又放在手掌里左看右看了一遍，道，“好，那将它就放在我的茶案上。”说完将泥娃娃放下，回坐在圈椅里，捧起我刚新泡的茶慢慢地饮了一口，接着抬起头问我道，“你今儿下午逛得怎样？”

　　我一听这话不敢怠慢，立在赵沁面前，注视着他的眼睛，细细地将下午发生的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这其中我不可能有一丝的隐瞒，包括我跟舍娜的一问一答。

　　虽然我心知舍娜如此问我必定有些我目前不太知道的深意，或许那些当时的对话不应当告诉第三个人知道，否则舍娜怎会如此小心？可是当时刘参宇就站在旁边，舍娜提出问我问题的要求时他也是听到的，他也亲眼见到我跟舍娜单独说了一些话。依刘参宇和赵沁的关系，赵沁日后肯定会知道此事。我如果此时要隐瞒，赵沁会将我想成怎样？况且我还没有达到那种眯上一会眼睛就能胡诌出几个毫不相关的对话内容的程度，要我急切间编造出一些理由，还得瞒过赵沁的火眼金睛，那真是太不可能的事了。所以只能事无巨细合盘托出。

　　赵沁的眼睛也是认真地看着我，在我讲述的过程中不发一言。待我说完，他安静了一会，将茶杯轻轻地放下，轻声道，“舍娜……这名字并不是中土人的姓氏。你说她自始至终都蒙着脸？”

　　我道，“是，连眼睛也看不见。”

　　赵沁道，“这名字听起来倒非常象是西域人氏。”他看我一眼道，“我知道八大胡同里有一个来自西域的女老板，手段相当不错，不知道是不是这个人。”

　　我奇道，“王爷您也知道八大胡同？您去过吗？”

　　赵沁的脸迅速地红了一下，赶紧调转眼睛不看我，咳嗽两声，说不出话。我也不说话，定定地立在他面前，心里不知为何有点带赌气的意思。

　　室内有一丝无言的尴尬，过了一会赵沁方道，“有时候为了应酬同僚，不得不去。你也知道那是一个不好的所在？”

　　我轻声道，“那地方屋子的装饰都跟别处大不一样，名字也取得新奇香艳。再加上舍娜也说自己是……她自个也承认，我自然是知道的。”

　　赵沁恩了一声，站起身来，走到窗边，举手轻抬起窗格子，冷风丝丝地顺着开着的缝隙钻了进来，混着他身上带有的酒香直向我飘来。此时赵沁合上了窗子，半侧过身对我道，“你知道你今天做的事很鲁莽吗？”

　　我垂下头，轻声道，“是，尘儿知道。”

　　赵沁慢慢道来，“我并不是怪你救下谢六的这份心意。相反，我觉得你在那个时候还想着去救护弱小，这种心胸确实令人佩服。况且你自己的年纪也不大，对着那些个市井大汉还能镇定自若，这份胆识也令我刮目相看。”

　　我听着赵沁这样说，心里禁不住有一丝喜意，孰不料他语气一变，严肃道，“可是依你这样的行事却又怎样救得完天下所有受苦的人？今儿你见着了谢六，怜惜心顿起，可是明天或许你还会遇见另一个谢六，后天还会再有一个。你就这样一个个地施救下去？抬出我的名头让别人依着你的意思放人？

　　“你今天遇见舍娜算是你的运气，听你说来此人并非蛮横不讲理之辈。若非如此，你怎能走得如此轻松。可是天下并无第二个舍娜，你能保证你以后遇见的人个个都象今天这样让你轻松逞意？

　　“看来舍娜此人对我还算忌惮，上京城里服我的人多，不服我的人更多。早在穆平时我就已跟你说过，上京绝不象穆平里那样可以由得我说了算。其实即便在穆平，也得顾着县大人的意思。若是日后你遇着那存心跟厉王府对着干的人，你今天还想全身以退？

　　“今天遇着的只是一些市井里的小混混，可是人急起来了不知道他们这些人会干出些什么出格的事。我想要不是舍娜拦着，他们今天或许根本就不想让你和子筱走。子筱平日里只会一些粗浅功夫，真要动起手来，他那一点身手只能自保。若是你落入了那些小人的手里，你自己又是名女子，你想你的结果会是怎样？”

　　听完赵沁说完这段话，我只觉得头上冷汗涔涔直下，心里不住地后怕。可是我还是抬起头道，“王爷，难道就任由他们欺负谢六这样的小孩子吗？”

　　赵沁温言道，“我知道你的心思。可天底下这样的不平事太多太多，你要这样凭着一夫之勇去一件件地解决吗？你可能穷一生之力都做不到这点，这只能算是个人的做为。真正的决策来自于上方，你如果真想解救他们，让你的眼睛里尽可能少地出现这样的事，你只能从根本上解救他们。”

　　我疑惑道，“从根本上？”

　　赵沁点头道，“是，从根本上。或许我说这话对你目前来讲太深了些，你日后再慢慢地体会。我也是经过了很长的弯路才想通了这个，这个道理你可要好好地记在心里。或许等你再经历过一些事，再长大一些才能明白。也可能你这一生都不会明白。”他静静地看着我，乌黑的眼睛里闪着耀眼的光彩。

　　我似懂非懂，细细地咀嚼着他这几句话。

　　赵沁这时道，“人你既已经收留下，就让他住在府里，你去告诉郭叔让他安排一下即可。”顿了一顿，继续道，“你以后若是要出府玩我也不会拦你，但都要两个护卫跟着，这事我会跟郭叔提。我知道你在府里也闷得紧，有空时就出去逛逛吧。但不要再发生类似这样的事，还是你的安全最为重要。”他想了一下，又道，“以后不要去八大胡同那种地方，我看舍娜此人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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