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尘》小旋旋旋

73、华罗(二)

　　舍娜从桌上拿起银挑子轻轻剔了两个烛心，轻声问道，“藏拙？”

　　华罗嫌坐下的椅子太冷，伸手向旁边的架子上取过一灰鼠毛毯铺在椅子上，复又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伸长了双条长腿，微笑道，“是的，藏拙。不过那是以前的赵沁，现在的他可不比往日了。”

　　舍娜伸手一下一下绺着白猫的毛，将白猫弄得十分舒服，喉咙里发出满意的呼噜声。舍娜微笑道，“这话怎解，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吗？以前我见着那孩子只觉得是极清俊的一个人，识大体，懂进退，待人接物俱显大家子气。这么些年过去了，也不知道变成什么样了。”

　　华罗道，“恩，还当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先皇在世时，你也是知道那宫中的气候的。说实话，当初先皇立太子的时候，我就有些想不明白，本以为论才能都应是赵沁这小子，没想到却被赵漱得了去。”

　　舍娜道，“你也小声点，说话也不讲个忌讳。你在外面待得久了，说话也越来越放肆了。真要被人听到，这后果你担待得起？”

　　华罗微笑道，“你也忒小心了，这方圆五里之内，所有来人我都能知道。我这点本事你还不懂？”

　　舍娜叹道，“其实谁当皇上不都一样，你们男人家就爱这争权夺势的。”顿了一顿，眼光有一时的迷离，复又道，“其实真得了荣华富贵那又怎么样，也未必可能会幸福平安。”

　　华罗皱了皱眉，道，“你又来了！真是妇人之仁。前些年你还不是这样，怎么这安逸日子做得久了，人也变得贪图安逸起来？你就真想在这小旮旯地方做一辈子的老板？”

　　舍娜低头不语，仍是一下一下地摸着怀里的大白猫。

　　华罗将手轻轻地覆在舍娜的手上道，“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当初枪林箭雨里咱俩逃了出来为的可不是在这种地方消磨时光。那时的你豪气万千，面对大队的御林军却无一丝惧色。至今我想着，好象眼前总能出现那时你的样子。”说着唇边不由得微微露出了笑。

　　舍娜心里不禁一颤，抬起头看着华罗的眼睛，从那里面读到了似水般的柔情，可在那水样的情感下面却依然是那如磐石般坚硬不可转移的决心。才被他眼里唤起的柔软突又碰上了这坚硬的物体，心里却禁不住还是冷了下去。

　　只是她不想让华罗看到自己的表情，赶紧掉转头，唇边泛起一个微笑，道，“你又将那陈年旧事提出来了，都老早远的事了。我自个都记不太清楚，你还成天挂在嘴里。”说罢盈盈站起身，将白猫放在另一张凳子上，柔声道，“我刚才让他们在厨里备下了碧梗粥和一些小点心，你来了这么久，我让他们热了给你端上来。”

　　华罗道，“好，你这一提我倒真有些觉得饿了。晚上又是陪商号里的客人吃饭，东西倒是没吃什么，酒倒是多喝了几杯。”

　　舍娜走到门边，唤过隔壁间里的值夜婆子，嘱咐了几句，那婆子领命而去。过不多久，婆子提着一个红木食盒回转来，敲了舍娜屋子的门。舍娜接过食盒，想着屋里不会再有其它事，便叫婆子去睡了。

　　舍娜提了食盒回到花梨木桌边，揭开了盖子，将里面吃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是一小盅碧梗珍珠粥，一小碟胭脂鸭脯，一小碟绿豆茯苓羹并一小碟蟹黄酥肉卷。华罗喜道，“还是你懂得我的心思，尽是些我平日里爱吃的。”

　　舍娜摆好了碗筷，从盅里舀出一碗粒粒米如珍珠滚圆大小的碧梗粥放在华罗面前，微笑道，“都这么多年了，我即便什么也不好，这些你平日里的喜好还是稍微记得些的。”

　　华罗呵呵一笑，“你这小性子又来了，才不过说了你一句，便又要绕出来跟我抠上半天气。”

　　舍娜微微一笑，往暖炉里添了两块炭，抱了白猫坐回了桌边。看着华罗大口大口地喝粥，并将那小菜如风卷残云般吃了个干净。华罗将盅里的粥吃得一点不剩，推开碗筷，倒了一杯热茶，缓缓地喝了下去。舍娜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好，看着华罗慢慢地喝茶，一丝爱怜浮现在她的脸上。

　　华罗见到她脸上的表情，只是一笑，端着茶杯慢慢地喝，也不说话。屋里静悄悄的，只余两个人温情脉脉的眼光，中间间或有那只大白猫睡觉时喉间发出的咕噜咕噜声。

　　过了很久，舍娜道，“你最近也累了，我看你这段日子忙得很，人都瘦了。如果真这样辛苦，何不让小的们去帮你做些事。”

　　华罗豪爽地一笑，“怎么，嫌我老了？我可一点没觉得呢。那些小的们别看他们面子上年轻，一办起事来，那精神头可比我差得老远了。前些天老八他们押的那批货在回回那里被扣住了，我就拼着四天没睡觉把这事给结了。跟着我的那帮年轻小伙子可没一个扛得过我。”

　　舍娜微笑道，“是，我知道你能干。那帮小的们他们怎么敢跟你大将军比？”说一出口，顿觉不妙，心里泛过一阵酸涩的味道。

　　华罗不以为意，道，“大将军……”顿了一顿，道，“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在这里一年复一年的磨着，我自问可还有昔日里一丁半点的威风留着，心里是否还有当日里的一点豪气。”说着站起身来，在屋里走了两个来回，看着舍娜道，“舍娜，这么些年来，你一直跟我在一起，你也应当是最清楚我的为人。你应当看得见我身上可曾有过一丝改变？”

　　舍娜抬起头注视着华罗的眼睛，微微地摇了摇头，轻声道，“你在我眼里依然是那个八面威风的大将军。”

　　华罗仰头哈哈一笑，道，“是，我仍然是那个大将军。我忍辱负重这么多年，就为了是要还主公一个公道。我苦心经营，终于扎下了这些基础，就等着来日里一天给我一个机会，我定会让主公在天上之灵看到，我华罗一天也没有忘记负在肩上的血海深仇。”

　　舍娜景仰地看着面前这个人，他满头的银丝在烛光中显得那样耀眼。眼前这人当年曾是一头乌黑的长头，然而十几年前那场剧变，让他短短一月之间就全白了头。自己和他相扶相携，风风雨雨辛辛苦苦走过了这段岁月。看着他苦心经营着这一切，终于从一无所有，靠着自己的胆识，闯下了这片天地。而在他的扶持下，自己也做着这样一个与众达官贵人有着千丝万缕，道不明说不清关系的生意。

　　这一路走来，不可不谓是艰辛重重。好几次迭遇大难，连自己都以为撑不过去了，正是眼前这人给予自己莫大的支持。从精神上，从财力上，双方互通有无。在这十几年的跌摸滚打中，在两人之间形成的感情，早已超越了一般普通世间男女的情爱，上升为一种共患难的知己情感。虽来路艰辛，前途渺茫，但一想着眼前这人会一如既往地陪在自己身边。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也一并往前闯了。

　　华罗也回视着舍娜，舍娜眼中的感情华罗怎么会读不懂。他伸出手轻轻搭在舍娜的肩上，两人就这样对望着。

　　还是舍娜先开了口，道，“我只是怕你辛苦才说了这些话，你的心思我怎么会不知道。”

　　华罗一笑松开搭在舍娜肩上的手，道，“不累。现在更不是累的时候，赵沁回了朝，我看这元嘉必会出变化，到时说不定将会是我们的机会。”

　　舍娜道，“哦？那个赵沁回来后带来了什么变动？”

　　华罗坐回铺了灰鼠毛毯的椅上，微笑道，“他回京来已近一月，动作可也真不小。你也知道他本来是在穆平督工建城的，城没建好，大略就打了来。没想到大略那边自个也是前门拒虎，后门进狼的，自个的后门倒被大食给好好地掠了好一大片地，这和元嘉的仗就没打起来。灰溜溜地回了盛京，盛京里那个皇帝老儿肯定又在吹胡子瞪眼大发脾气。

　　“这赵沁也贼精，皇上早就疑他，派个赵硕率大军去监战。我看监督是假，夺权杀人是真。”

　　舍娜听到这一惊，道，“是想杀赵沁吗？”

　　华罗道，“不是他是谁？赵沁也是个决断快的人，拼着个将在外一切从权将赵硕以通敌之罪给杀了。自个率着几千兵马回了京，他自个的大军并收缴来的赵硕的大军二三十万人，全给他自个的亲信握在手里镇着穆平。守边关是其次，最重要的是镇着上京里的皇上。

　　“赵沁这次回来可真没客气，走马灯似地跟朝里所有以前有旧的大臣武将们都接上了头。今儿见这一拨，明儿再见一拨，十停里的旧臣我看到今日他已见了一多半了。他手下的人也是没歇着，什么刘参宇农华曾广之辈，打着他的名头跟那些庶族新进的官员们到处拉交情。你说他的图谋是什么？最重要的是，他已经向皇上保举他以前的下属们做回上京里的御林军统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