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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舍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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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说话的时候,刘参宇只是在一旁看着,一声不出。
麻脸身后立即有两人向来时的小巷里奔回,想是去搬那个老大出来。余下的几人围成个半圈,将我们三人都堵在巷子中间,觑着眼睛不停地瞄着我们。我俯下身,捡起我刚才买的一堆东西,递到刘参宇手里。刘参宇接过,看我一眼,嘴角边露出一丝好玩的意味,问道,“你真要这样做?”
我点点头,回头看看那到现在还始终紧攥着我衣角的小黑锅。小黑锅此时仍低垂着头,一双黑黑的小手已经在我的白净的衣角上留下了一片污痕。刘参宇见我这般,便不再出声,稍微退后一步,饶有兴味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我将王府的令牌收回腰间,心里平静得很。真正经历过战场的人,再转过头来看这些街头的小混混,他们的心情肯定是会和我一样的,是带着不屑还有可笑的意味。
过了一会,小巷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影影重重来了好几个人。当先一人身形颇高,步履也快,已将身后的几人拉下一段距离。麻脸听到脚步声,脸上登现喜色,转身就迎了上去,口里叫着,“老大,您可来了!”
待巷中人完全从阴影里走出来,扑面而来就是一股浓香。这香味跟我平日里经常为赵沁添的百合香可真是大相径庭。这是一种各类脂香混合着人体的气味合成的气息。刚一入鼻,直叫人鼻腔发酸,再一多闻,直觉得甜甜腻腻,神志顿时有些迷糊起来。我忙一定神,赶紧认真看清了眼前这人是谁。
细一看下,这人竟是个女子。这女子身后还跟着一个中午仆妇,有一张阴沉的脸。除去这个仆妇还跟来四个家仆,都毕恭毕敬地跟着这女子身后。
这女子的头发是浅黑色,很整齐地盘在头上,却是一丝珠翠也没带。由于天气寒冷,外罩着一件大红色的羽衣,色彩绚烂。可是这羽衣仅仅是随意地披在身上,不经意地露出她内里穿的一件粉红色的绸缎长裙。裙角用金色彩线绣着无数娇艳的花卉,腰间还垂着大红的丝绦,吊着一块白玉。但这裙子在胸口处却未免开得太低,直露出颈下胸上一段雪白的肌肤,脖子上还戴着一串红宝石项链。肤光胜雪,宝石艳红,两者辉映,直耀得我睁不开眼。可最奇特的是她却从头至颈戴着一幅面纱,将她整个面貌遮得严严实实,连眼睛也不露。透过薄纱,依稀可以感到两道犀利的目光。
如果说吕姬和龚姬如两朵温室里的春兰秋菊,那面前这个女人,用不着看她的具体容貌,给人的感觉就是那灿烂盛开在路边的野蔷薇,开得放肆,浓艳得让人目眩。
这女人一出来,我登时不知道该把眼睛往哪放,总是不知觉地想到她胸前那一抹雪白,可又觉得太过于不敬。心里也是老大诧异,这是什么样的女人,能穿得如此招摇且不知检点?我只感到小黑锅此时抖得更厉害了,想是一见了这女人真是怕得紧了。
麻脸的神色又是恭敬又是畏惧,凑近低头在这女人面前压低嗓音嘀嘀咕咕说了一堆,不停地拿眼色瞟着我们。看他这神色,定是没说什么好话,而且大有可能添油加醋了一番。我也不理会这等小人,将眼光调向另外一处,静等对方开口。
待得这麻脸说完,蒙面女子也不出声,隔着面纱她的目光先将刘参宇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然后又将目光转向我,我也回望了过去。只觉得隔着那层面纱她好似吃了一惊,两道目光穿透了面纱一瞬不瞬地盯着我。过了好半天不说话,似乎在努力挣扎思考着什么。
麻脸一见这情势有点不对,轻咳了一声,低声道,“老大……”
蒙面女子被他这一叫有点回过神来,开口向我道,“请问两位爷是厉王府的人吗?”她的声音暗哑低沉,带着磁性。一字一句说得缓慢,咬字非常重,听不出是什么地方口音。
我点点头,便想开口说话。刚想称呼姑娘,觉得不太对,她这嗓音应当不算年轻了。称夫人也不太对头,瞧这身打扮,也委实不象个夫人的样子。只好含糊道,“我们也只是无意间走过这条巷子,遇到了这个孩子。”
蒙面女子道,“那二位爷应当是知道他是我家买来的小奴了吧。”
我道,“是,听您的手下刚才已提过了。只是我跟他实在有缘。当初您是多少银子买的,我双倍与你。”
蒙面女子不说话,只是定定从头到脚将我仔细打量。我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开口道,“这孩子被你们打成这个样子,虽说是卖身为奴,但也不能滥用私刑,毕竟朝廷法制是不允许的。也希望您能看在厉王府的面子上,放过他,要多少银两,我自当双倍奉上。要不然我也可以告到京兆尹处,说你们私设公堂,滥用刑罚,这样对你们也没什么好处。”
蒙面女子好象轻笑了一下,低声道,“你竟说我私设公堂,呵呵……”
她身后几个家奴顿时附和地大笑起来,麻脸道,“上京城里哪家院子里不是这样啊!这位爷可真是外乡人,你真是厉王府里的人吗?”
我哼一声,轻蔑地道,“萤火之光也敢与日月争辉!”
麻脸一愣,其它几人也收了笑声,一脸怒色地盯着我。
蒙面女子此时道,“厉王爷的大名上京城里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连天子爷都惧他三分,何况我们这些市井小民。厉王爷做的是保家卫国守护边疆的大事,我们这些在后方的小民只求厉王多福,怎么敢跟厉王府的人相强呢。”
她向后一招手,那个中年仆妇就从怀里拿出一张纸双手奉上。蒙面女子接过看了一眼,低声对我道,“这位爷,奴家手里拿的正是谢六的卖身契。奴家虽身处烟花柳巷,但一片为国之心也不会比别人少了多少。厉王为国为民,一片忠心赤胆。在奴家心里,厉王就是元嘉的顶梁柱,厉王府的人奴家自也是看得比别家重。别说要谢六,厉王一开口,就是要拿奴家的性命,奴家也不会皱一下眉。”
听她说出这么一番话,我和刘参宇都是一愣,对望一眼。听闻她说自己是烟花柳巷之人,我也隐约有些明白。以前在甘水镇,我与师父也见过一些这样卖笑的女子。但那时年纪小,师父也不多说,只觉得那是一种极肮脏的生活,也是一群不干净的人。但今天想不到在这种场合,同样身为烟花女子的她竟说出这样的话。
我道,“那夫人您想怎么样呢?”听到她刚说这番话,我忍不住叫了她一声夫人。
蒙面女子抬脚向左走了几步,离得麻脸远了一些,对我道,“但请这位爷移步到这边来一下,奴家只有几句话想问一下爷,但请爷据实以告。只要爷回答了奴家的问题,这张身契奴家定当双手奉上,不索一文。”
我看刘参宇一眼,他轻轻摇头。我又低头看看伏在自己脚边的小黑锅,此时他已经抬起头,乌黑的脸上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正渴望地看着我。我抬起头,对蒙面女子道,“好。”轻轻挣脱小黑锅的手,向蒙面女子走去。
刘参宇急道,“尘儿,不可!”我回头笑笑,示意他放心。
蒙面女子对刘参宇道,“这位爷放心,奴家是不敢对厉王府的人做出什么事的。”
我走到蒙面女子面前隔得有三步远的距离站住。虽说刘参宇在担心我,但从我一见这蒙面女子,我心里就隐隐觉得她没有任何伤害我的意思,而且对她我还带有一种奇特的亲近感,觉得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曾经见过这样类似的人儿。尤其是那种香味,竟象在遥不可及的从前我就曾经闻过。可是一切都显得那么飘渺不真切,待要认真回想,脑中却空空白白,什么也没有。
蒙面女子见我走近,仿佛隔着面纱笑了一下。她将声音压得低了又低,好不让周围其它人听见。只听她道,“这位小爷能告诉奴家你的姓名吗?”
我有些警觉,但还是低声道,“我叫李尘。”
蒙面女子盯着我,一字一字地道,“请问李爷家里的人今安在?”
我心中咯噔一声,但仍是目不转瞬地看着她,道,“我家中长辈都在战乱中死去了。”
蒙面女子紧接着又问道,“请问李爷家里的长辈是何时又是在何地离世的呢?”
我实在不想再回答了,只敷衍道,“在罗旬郡。请问夫人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我可不觉得夫人问这些问题对您有什么益处。我只是厉王身边一个普通的下人,我还有事需赶回王府。夫人如果没什么重要的问题,那就此别过吧。”我语气中已相当不耐。
蒙面女子既失望又无奈,但还有些不甘,道,“李爷,难道您就不能再告诉奴家详细点吗?”
我退后两步,脸色已变得很冷漠,道,“我认为已经说得够清楚的了。”
蒙面女子猛地伸出右手向我伸来,我吓一大跳,向后猛跨一步。刘参宇此时也上前一步,道,“这位夫人请自重。”
蒙面女子失望地将手缩回,沉吟一会,将手里的身契双手奉上,轻声道,“李爷以后……若是想到了奴家,就请到醉香楼里找我。奴家名叫舍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