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尘》小旋旋旋

67、出府

　　当赵沁白天不在书房时，我也会静静捧了一本书立在窗边看。四周是初冬里微寒的静谧，香炉里的百合香是不断的。架上有的书已经相当古旧，有的却是当朝新制。光亮的纸上隐约还透着墨香，一个个字鲜活得似可以跳出来。到了晚间我也会尽量在书房里待到极晚，府里我也不认得什么人，就算回到自己屋里也没什么事干，也没人可以和我说说话。

　　有一晚我看书错过了困头，也不知道到底是多晚了，只觉得地上的暖炉将脚烘得暖暖的，手里握着书，看着看着就俯在茶案上睡着了。待我第二日清早清来，却发现自己身上披着一件男人的外衣，脚边的暖炉里也填上了几块新炭。我赶忙回屋洗漱，等到赵沁下了朝回到书房，我瞅着四周没人方不好意思地跟赵沁说了谢谢。赵沁也没说什么，只是提醒我以后多带件衣服，小心着凉了。

　　府里家仆并不多，这么大的园子要收拾好，每个人要干的活必不少。在府里遇到的每一个人都经常是忙忙碌碌的，见面不过是点头而过。

　　住了这么些天，我也慢慢了解了一些府里的规矩。府里对外的事俱是郭叔在管，他服侍赵沁多年了，深得赵沁的信任。若他说家里人谁好谁不好，该如何处置，均是一切都按郭叔的意思来办。郭叔还管着好几本帐，都是赵沁名目下的田庄的进款用度。

　　府里的一些家居事情却是由吕姬和龚姬商量着办，比如怎么打扫园子，最近该置办些什么存粮，还有家里人应当穿的衣服这些事，这其中还是吕姬出的意见为多。但由于家里人少，赵沁也不需要什么贴身女婢，除了我这个所谓的书房丫头外。所以可让吕姬操心的事也不多，她每日里也就是到处走走看看，弄些花花草草，和龚姬聊天打发时间，再闲来时作些针线。

　　我打第一次见过吕姬和龚姬后便一直不太愿意跟她们太过接近，并不是说她们对我有何恶意。单从我们最初的见面她们的礼数是极尽到的，真挑不出一丝错。而且随后对我的安置也中规中矩，入冬的新衣给我的也比一般人的好。如果光从这些方面来说，她俩可真是贤良淑德的好内持。

　　可是她们从最初开始给我的感觉就不太对，我只是从内心里隐约感到不安。她们两个都是年青漂亮的女人，穿着打扮，谈吐见识，生活氛围都与我以前所经历或是曾遇过的女子大大不同。她们带有优越感那无可厚非，可是她们最先开始也没有给我带来这样的居高凌下感。只是在她们的眼光中，我感到她们心中那份警觉与审视。

　　她们看我的眼光哪怕伪装得再好，还有唇边的微笑无论再甜，尤其是吕姬，都不能掩饰住她们眼里那份焦急的痛楚。那种急切切的扫视，生怕漏掉了我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说着礼貌客气的话来留心我的反映，不停地观察赵沁看我的眼色是否有何异常。我现在虽然还小，可我却又不是笨人。同样生为女人，这种不安与猜疑却是瞒不到我，都让我生生地感到了压迫。

　　我也很理解她们，自己盼了那许久的丈夫回家了，本来心里是满心的高兴，可没想到丈夫身后跟来了一个侍女，这感受怕也不是一般人能立马消化得掉。可她们两个竟然还能笑脸相迎，还猛地将我夸了一轮，这等功力却也让我自愧不如。

　　这其中的原委我也并不是第一天就能体会出来，我并没经成过这些事，我的心思又怎么能跟她们俩比。但在府里这么些天，每次见到她们总是躲不开那如刀锋似的犀利眼光，有一句没一句的套话，我也知道能离得远点就远点，慢慢地开始学着尽量去躲避她们。

　　其实我很想告诉她们，不要这样费尽心思地打量我，也不要这样想尽方法地套问我的出路，我跟赵沁什么都没有。他还依然是你们的宝贝老公，我也不过是托庇于其下暂得安宁的可怜人罢了。可这样去跟她们说也有点荒唐，那在她们眼中看来岂不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再说让我怎么说出口？

　　所以避让的结果就是我经常在书房里待到很晚，饭也经常是跟小芙她们一块提前吃，那样就可以尽量错开和她俩碰面的机会。小芙有时也会感到奇怪，会侧着头问我，“尘儿，王爷在书房里都这么忙吗？让你总是不能准点儿吃饭？”

　　她可是吕姬身前的人，我又怎敢多说，忙着扒几口饭，唔唔几声，含糊对过。

　　但是这样的日子过得也太平静了，当然我只是指对自己而言。每日的午饭后我总是会不自觉地犯困，趴在窗边的小凳子上，将脸探出窗外，迷迷糊糊地看那又落了一地的秋叶，或是听到远远传来不真切的家仆的说话声，再擦擦瞌睡的眼睛。

　　这里一切都这样平和安好，跟当初在穆平里所发生的一切真是相差得太远太远了。但每到这时，我总会怀念起当日初进上京城时所瞥见的繁华，那鼎沸的人声，那华丽的街饰，那纷沓的人潮。这高墙之外该是多么地热闹啊，可我却劲在这一片寂静中犯瞌睡。

　　唉，我长叹一声，侧过了脸，伸手合上了窗户架子，正想枕着自己的臂弯睡上一个午觉。

　　“你在干么？”身后猛地传来一声大叫，惊得我一跳下地，拿眼看去，却是刘参宇。他身上穿着家常的衣服，笑吟吟地看着我。

　　一见是他，我登时又急又气，嗔道，“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刘大人你。怎么，今儿倒是这么有空了？”

　　刘参宇呵呵一笑，坐在圈椅里，笑道，“这也是待客之道？见到有客人来，连好茶也没有一杯？”

　　我从一直燃着的火炉上取下水壶，拿过一新茶杯，为他沏了一杯老君眉，递与他面前，“刘大人，请。这可是好茶了，只盼你喝了好茶，可别忘了让你饮茶之人。”

　　刘参宇笑着接过茶杯，喝了一口，道，“这么些天没顾得上你，你就不高兴了？”

　　我道，“我不敢。王爷和刘大人都是做大事的人，忙得很。我哪里有什么不高兴呢。”

　　刘参宇一挑眉，道，“哦，那难道我刚才那声叹息听错了？”

　　我急道，“刘大人，你就是耳朵尖。”

　　刘参宇哈哈一笑，道，“好了好了，我也不跟你开玩笑了。我知道我们回上京已一个多月了，但一直忙着，总没带你出去好生逛一下，也觉得委屈了你。今天我可是专诚跟王爷请了假，特意带你出去看看的。”

　　我大喜，道，“果真？”

　　刘参宇道，“你看我象是骗你的样子吗？”

　　我道，“太好了！刘大人，你先等我一会，我去换件衣服就来。”还没等他答话，我转身一溜烟就奔出了书房。待回到自己的屋里，我将那件从穆平穿回上京的男装取出来换上。由于天冷，在外面又多加了一个披肩，将头发紧紧束在头上，玉笛自然是随身都要带着的。快手快脚收拾妥当，一溜烟回到书房，喜笑颜开地看着刘参宇。

　　刘参宇见我这般打扮，也忍不住笑了，道，“你的个子倒是长高了些，扮成男孩倒是挺好看的。不如出去就说你是我弟弟吧。”

　　这时候我可不舍得浪费时间跟他开玩笑，扯着他的袖子就出了府。刘参宇被我这样拽着也不生气，只是笑呵呵地看着我，倒是挺象看待一个顽皮的弟弟似的。

　　我们是从边门出去的，守门的家仆见是刘参宇忙点头就让出去了。至于我是什么人，我想他还不一定熟识，见是跟着刘参宇的，也是对我赶忙一哈腰。

　　出到大道上，刘参宇才跟我稍微解释了一下上京城里的布局。皇帝住的禁城居于上京中心，依着禁城将上京划成了东西南北四市。我们现在所处的东市所居者均为权臣世家，要么就是富有一方的商贾，怪不得这里的房子都这么高大森严。西市是上京城里一般百姓的居住点，南市与北市皆是商市。但由于近年来商业的不断发展，南北西市已不再单纯仅为居住或是商业区，住户与商业区也交杂起来。而且现在往往是商业越发达的地段，那附近的民居的地价会越贵。但东市由于所住的均为权贵，所以这一区是严禁商户与一般百姓进驻的。

　　也正因为此，我和刘参宇坐着他的马车，穿过这片静悄悄的住宅区，只听到辘辘的车轮声，在车内的我们也只是压低了嗓门在说话。还真怕说的话太大声了，会从哪一扇大门后面冲出来一个老家奴将我们严厉呵斥一顿呢。

　　待快要行出东市，刘参宇问我道，“你想先去哪里逛逛呢？”

　　我不假思索地道，“南市！”

　　刘参宇探头出马车，对车夫说了两句，车夫鞭儿一扬，赶着车儿往南市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