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尘》小旋旋旋

65、兄弟

　　五日后，盛京城外的黄土官道上，萧翌龄，萧翌恪，萧翌思正奉皇命于此等候萧含山回京。他三人正立在那盼得有些不耐烦，只见远处突然黄土飞扬，地面隐隐传来雷声。不一会，远处地平线就出现了几骑人影，银甲闪闪，正是回京的军队。奔到跟着，大队军马正前一骑，人正是萧含山。

　　萧含山打一个唿哨，他身后几千骑士兵登时稳稳立住，漫天黄土也渐渐沉了下去。三位皇子立马上前，半跪于大道上，恭敬行礼道，“四叔！”

　　萧含山下马，上前依次扶起三人，温言道，“辛苦你们了，谢皇上的恩典。”

　　这时从萧含山身旁闪出一人，只听这人大声道，“二弟，五弟！”

　　萧翌龄、萧翌恪一听闻这口音，心头大震，忙抬起头，一见此人，登时高声欢呼，“大哥！”

　　三人奔上前，六条手臂紧紧握在一起，围成一个圈子，三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激动，一时却说不出话来。

　　萧翌龄终于开口道，“大哥，你……你受苦了！”

　　萧翌飞爽朗一笑，“这不算什么！”

　　萧翌龄哽咽道，“大哥，我可想死你了……”

　　萧翌飞微笑道，“你们几个可都好？父皇怎么样？”

　　萧翌恪笑道，“好，都好！”

　　萧翌思此时也上前行礼道，“大哥！”萧翌飞离京时，萧翌思只有七岁，如今不过才十二岁，与萧翌飞并不相熟。但萧翌飞仍旧是含笑点头道，“九弟，这么些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萧翌言脸上微微一红，立在一旁不说话。

　　萧含山一直在旁边静静地看着这哥几个相见甚欢。萧翌飞松开弟弟的手，上前对萧含山道，“四叔，我们兄弟几个真是让您见笑了。”

　　萧含山微笑道，“不妨事。”

　　萧翌恪道，“四叔，我们还是赶紧入宫吧，父皇已在书房里候着您了。”转头对萧翌飞道，“大哥，咱们先找个地方好好叙叙。你住的地方父皇前些日子已经单拨出一座新府第给你，可都是我跟二哥为你打点好了的。现在咱们就一块去看看你合不合意。”

　　于是城门大开，萧含山领先上马，带着先锋军队缓缓入城。待到叉路口，便与四兄弟分道扬镳，他四人策马寻着萧翌飞的新府第去了。待到宫门，萧含山将跟着自己的那几千骑兵交与副手，自己在禁城门口拿掉佩剑，递与正候着自己的大太监侯万三。

　　这侯万三今年已五十有七了，银灰的头发梳得是一丝不乱，眯起来的眼睛让你简直找不到焦距，可总是在不经意间射出缕寒光，却又让你忍不住心惊肉跳。正是这个侯万三在圣上面前尽职尽忠地伺候了有四十多年，可是圣上面前第一得用太监，已升为内务总管十多年了。

　　他的出迎倒是令萧含山愣了一下，解下自己腰间的佩剑递与侯万三的手里，萧含山道，“侯公公，劳你大驾了。”

　　侯万三弓着身子接过佩剑，递与身后的侍卫，微笑道，“萧将军言重了。万岁爷是想念您得紧，特叫老奴在这候着。只等将军一来，就领将军入上书房。”说完伸手在前一引，侧着身子当先带路。

　　萧含山隔着有三五步距离跟了上去，边行边道，“怎么，皇上最近下了朝都一直在上书房吗？最近政务很繁忙？”

　　侯万三微微侧着头，精细的小眼里看不见任何表情，道，“萧将军啊，您这可是问倒老奴了。老奴平日里只伺候着万岁爷的日常起居，对这国事老奴可是一窍不通啊，呵呵。”干笑几声。

　　萧含山不再说什么，一路尾随侯万三迈过重重亭台，户户殿门，分花拂柳，终于到了上书房的门口。侯万三在前停了脚步，道，“萧将军请在此等候，容老奴进去禀报。”只见他掀起帘子，进到书房里，但闻书房里一声儿也没有。过了半晌，帘儿重又一掀，侯万三立在门口，朗声道，“皇上宣萧将军觐见。”

　　萧含山低头跨过门槛，眼睛一会儿不太适应屋内突暗的光线，张了一会眼睛。抬眼看到靠南的紫檀木大案上撂着厚厚的奏折，案面上铺开了大大的宣纸，萧含博一身家常衣服正临案描着什么。靠窗的台上单放着一盆水仙，才抽了嫩白的芯。案下放着一个小小的银炭炉，想是加了檀香，泛出点点红光却又一室的温香。周围立着的几个侍女和小太监一见到萧含山进来，俱行了礼，静悄悄地从他身边走过，都闪出了书房。侯万三待到屋里只剩下萧含博与萧含山两人时，自己也俯下身去朝皇上行了个礼，退出了书房。

　　萧含山此时俯身跪于地面上，行礼道，“臣萧含山叩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含博停了笔，立起身来，缓步走到萧含山面前，温言道，“你起来吧。”

　　萧含山道，“谢皇上。”跟着站起。萧含博携了他的手，微笑道，“你我兄弟这么久未见面，来，且这边坐，我们也好生说说话。”引着萧含山来到东边的暖阁床上，摊开晕金花的流苏毯子，自己坐了上首。萧含山告了个罪，斜斜地坐在边上。这暖阁床就倚着一户大窗，窗户纸透进了光亮，也将窗外一棵老槐树的影子映在了窗内人的脸上。

　　萧含博提高声音道，“老侯，将上次喻大人从南边带来的好茶泡上一壶。”

　　侯万三在外轻声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萧含博此时方道，“你这次回京是怎么打算的？”

　　萧含山道，“回皇上，容臣细细说来。”隔了一会道，“此次真是战局不利。本来我军已取得战事上的初步胜利，但此时元嘉增援已至，双方陷入胶着。而我军供给粮草均已告急，若要持续开战，要取胜却不是一时半会的事。臣估算着此战若是继续，我军供给粮草线太长，兵力又过于疲惫，虽已取得相当战绩，可若是想乘胜追击，怕是不能够。”

　　萧含博道，“这朕已知道的了。但是，你这次带了这么多的兵力，却得到这样的结果，你让我如何向朝堂交待。”

　　萧含山沉声道，“回皇上，臣以为本次出征本就不合时宜。”

　　萧含博哦了一声，不出声，只拿眼盯着萧含山。正在此时只听侯万三在外轻咳一声，道，“万岁爷，茶泡好了。”过了一会，但见门帘掀处，侯万三托一银盘，上放着一白窑掐青丝茶壶，两个配套的小茶杯进了来。他轻手轻脚地来到暖阁床前，放好茶杯，为两人各倒了一杯清茶。但见茶水碧绿，如一泓碧泉。侯万三躬身道，“万岁爷请，萧将军请。”复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在侯万三进来倒茶的这段时间内，萧含博与萧含山俱沉默不语，都只拿眼睛盯着侯万三，将侯万三倒茶的动作当成是此时世上最值得看的物事似的。

　　侯万三待退出房门，只觉得背上丝丝直冒冷气，轻轻打了个哆嗦，叫过几个小太监，“你们几个都听好了，万岁爷要和萧将军谈事，不许任何一个人进去打扰到万岁爷。如果见到有什么人过来，你们都给我拦住，知道吗？要是有什么惊到万岁爷说话，我第一个就把他的皮给剥了。下去吧！”

　　屋内两人此时都端起了茶杯，轻轻放于唇边轻啜了一口。萧含山先开口道，“好茶，此水轻浮，不是一般宫内常用的雪水。”

　　萧含博微笑道，“老四边疆征战如许多年，这品茶的舌头却还是精巧如斯啊。”

　　萧含山道，“陛下谬赞了。”

　　萧含博道，“这茶本是喻大人从南朝带回的顶级六溪茶，这水却是每日清晨起来，朕让人收集御花园内花上的露水而来的。朕听喻大人说过，这最顶级的水便是无根之水，且要埋在地下过上个三五年，方才是级品，拿来泡好茶才最是相得宜彰。朕已吩咐埋了几坛了，过些年朕取出来再泡与你喝。”

　　萧含山道，“谢皇上。”

　　两人复又低头饮了一口茶，萧含博眼锋一转，道，“你说朕此次发兵元嘉不妥？”

　　萧含山隔了一会道，“是。”

　　萧含博道，“你且说说如何不妥。”

　　萧含山道，“臣以为，八月初即是臣带兵进发元嘉穆平之日。我国今年却是从五月起连逢三月大旱。各地粮食欠收，造成各线供给紧张。我国当日与元嘉订下的五城之盟，已有自由贸易协定，可以允许双方以货易货。当日就应当以我朝丰富之皮毛，草药，马匹等物与元嘉换回粮食以缓旱情。而且我军收到的线报，从今年元月起大食在我国边境就开始不断骚扰边境，兵力逐渐囤积，有南下之心。那时也应当将重点兵力防护置于我国北边，而不是贸然对元嘉用兵。”

　　萧含博重重地哼一声，“那你的意思是说朕出兵是错的了？”

　　萧含山立起身来，道，“陛下息怒。臣的本意并不是说陛下出兵是错的，而是指此时时机不当。若假以时日，等我国度过此次旱情难关，且国库存有充足备粮，大食不再为边境之患时，方是出兵最佳时机。”

　　萧含博脸上一阵轻微的肌肉跳动。见眼前这人就立在自己跟着，只拿眼看着地下，好象不敢抬眼看自己似的。可是他自己心里最清楚，从自己懂事起，就最为忌惮这个能征善战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