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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母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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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暗,已是晚膳时间,殿内依旧是鸦雀无闻。殿外几个小侍女和小内监的脸色登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彼此互相拿眼睛看着,却终没一个人敢上前。堂嫔的手段这些下人是知道得很了,哪敢在这个时候去轻易老虎头上拔毛。
殿中的日光隔着重重珠帘更是黯淡,堂嫔还是那个姿式坐在窗沿。只是现在脸上的红晕渐已消去,神色也平和了不少。
自从知道萧含山要回来,她已经谴人请父亲进宫商议。可是父亲这些天却连个影也不见,真是心里焦急得很。上次那个侍卫调令的事,却是让自己平日里用得最顺手的顺儿和平儿都平空消失了。在宫里无缘无故消失个把人,而且是些个别关键的人,或者更深一层去说,是刚做过些什么关键事儿的人,这种消失应当是视为理所当然的。所以当她让其它侍女将这两人的衣服统统送出宫去的时候,没一个人敢说什么,哪怕是脸上的一点点表情也没有。
父亲自顺儿和平儿不见之后,就一直没再进宫,也没有着人带任何信进来。这事让堂嫔慌恐了好一段时间,每日里总是提心吊胆的。可是过了这么些日子,皇上也没有再说什么。可是在她内心里依然是害怕的,在她印象里,皇上从来不是一个记性坏的人。
直到今天下午,父亲才托人带进来一件物事给她,就是她现在手里握着的那方鸡血石印章。印章石质相当上乘,丝丝血纹,石理清晰。这等印章珍贵但并不稀奇,宫里并不少这样的物事。但它的上面却刻着一个字,“忍”。
她初将这块印章拿到手里时,还有些不明白。父亲这么长段时间以来对自己避而不见,到了现在这等时刻,却还有闲心送进一块印章?待到她将上面那个忍字看清楚之后,脸色登时变得难看起来。一忽儿青,一忽儿白。待到她将那股气强自咽下时,面色已经因为憋气变得通红,手里的茶杯就是这样摔了出去。几个侍女正想上前收拾,也被她猛地挥手退了出去。
忍,还要忍。那么以前的岁月是怎么熬过来的,难道父亲认为她忍得还不够?有谁天生生下来就喜欢待在这儿。待在这外面华丽,内里森冷的地方。一日一日盛着笑脸,变着法儿讨一个男人的欢心,换着心思去防备身边所有的女人,而这个男人明明对自己从来就没有用过全心全意。
她突觉得悲从中来,心里丝丝地冷。侧对面就是一银包面镶玛瑙的大铜镜,平滑的镜面映出来的人影也是孤单与苍白的。她知道单就这面镜子的价钱就够普通百姓人家一年的过活了。纵观这间屋里,件件摆设不凡,这面镜子只能是其中顶普通的一件。这满屋的华丽锦绣却生生地埋了她,让她挣扎不了,喘不过气,只能孤注一掷地往上爬。
堂嫔猛地想起自己还未入宫前得的一场大病,当时身子忽冷忽热,直昏昏沉沉了三天。所有来看过的医生都认为不行了,只等着准备身后事了。可是哥哥那天却引来一个郎中,说是同僚介绍的,本是军中的军医。这人以前曾犯过贪污罪,被罚往了边疆做夫役。役期一过他就回到了京城,想靠着以前的手艺找碗饭吃。这人的医术听说以前还是不错的,父亲也抱着试试的心态,就让那人给自己治病了。
自己半梦半醒间也看不清那人的相貌,只觉得一根温暖的手指轻轻搭上了自己的手腕,几碗汤药喝下去,两日后就睁开了眼睛。
一月后在铜镜前,清醒过来后终于可以下床走动的她,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自己的模样。正对镜张望间,门后帘子一响,她以为是丫头,也不理会。过了好半天,只觉得背后静悄悄的。终于她回过头,张了嘴正想说话,见到那人影却分吸不是自己的丫头,吃了一惊。
一长身青衫男子正立在她面前,年纪也不大,顶多二十七八,细长的眼睛,奇特的是,他的嘴唇几乎没有血色,这样的男人正含着一缕轻笑看着自己。
她心里此时竟是一点也不窘迫的,只觉得这人在这儿就是这般天经地意,心底里微微想起那天那根温暖的手指,再看看眼前这人一双纤长的手掌,忽有所感,轻声道,“你就是高医士?”
男子微微点头……
高扈最终得了堂中棣的力保,恢复原职。由于其医术甚精,医好了不少京中权贵,四年后终于进入了御医院,这当中堂中棣是出了不少力的。堂嫔那时已在宫中待了有一年多了。
帘子哗地一声被甩开,一阵忽促的脚步声传了进来。堂嫔脸色猛地一沉,是谁敢在这个时候闯进自己的屋内,正抬眼望向门边开口就要出声训斥。
一个小小的声影已扑了进来,脆声脆气地嚷道,“娘,娘!为啥这里这么黑啊?我饿了,我要在这里吃晚饭。娘,您在哪啊?”
堂嫔的脸上登时缓和下来,满脸慈爱地将朝自己扑来的一个小黄人影搂入怀里,粉嫩的脸上正由于找到了娘亲而展出欢愉的笑颜,粉雕玉琢,正是萧翌扬。
堂嫔在自己儿子脸上啪地亲了一下。极少见到母亲对自己有这样亲热的兴动,萧翌扬有些吃惊,睁着眼睛,看着母亲道,“娘,怎么了?”
堂嫔将萧翌扬紧紧地搂在怀里,只觉得小小的身体不断传来温暖。她伸手理理儿子头上那略微有些松动的金冠,笑道,“娘没事,只是有点想咱们的翌扬了。”
萧翌扬露出笑脸,道,“娘,我好饿。刚才黄宝宝给我捉了一只麻雀,可好玩哪。我想着捉来给娘玩,娘,您要不要看看?”
堂嫔微笑道,“好,只要是你喜欢的东西,娘就喜欢。”
萧翌扬大喜,扭头向外高声叫道,“黄宝宝,拿进来!”
门外应了声,“是!”门帘一掀,进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太监,正是自小服侍萧翌扬的黄宝。萧翌扬小孩儿心性,非要将他的名字多加一个宝字,说是叫起来顺口。在殿外候着的几个侍女见到萧翌扬来时,个个都是心下一喜。待见到殿内终于传出人声,登时在黄宝身后跟进几个侍女,轻手轻脚地取来银火折子,将屋里的烛台都点上了。
黄宝宝垂着头递上一个藤条小鸟笼子,里面装着一只正瑟瑟发抖的小灰鸟儿。堂嫔看一眼,道,“这就是你玩了一下午的东西?”
萧翌扬高兴地看着母亲,道,“是啊,娘。逮到它可不容易了。黄宝宝和我一路撒了好些小米才引得它进了笼子的。”转头对着笼子里的小鸟儿噘起小嘴啾啾叫了几声,小小的灰鸟儿却只是缩在一角,一声也不出。萧翌扬急道,“你倒是叫啊,捉了你来就是要你叫的。娘,它下午叫得可欢哪,不信,你听嘛!”又赶紧对着小鸟儿吱吱学着鸟叫,那只小灰鸟儿还是缩在一边,索性把眼都闭上了。
萧翌扬登时急了,嗓门也大了起来,“咦,你为什么不叫?叫啊,叫啊……”
堂嫔伸出手轻轻拉住了萧翌扬,温言道,“好了,孩子,你有这份心娘就很开心了。先把这小鸟撤下去吧。你刚才不是说饿了吗,叫人传膳吧。跟着娘,你也多吃点。”黄宝宝应声退下。
几个侍女听得堂嫔说这一句,忙忙地派了两人下去传膳,另几个上来收拾桌椅,一会功夫就来请堂嫔上座。堂嫔坐下后,将萧翌扬轻搂在怀里,道,“孩子,你想为什么小鸟不叫吗?”
萧翌扬摇摇头,道,“孩儿不知道。”
堂嫔道,“你将小鸟抓来,人家也是有父母的呀。你想你现在能跟我坐在一块儿吃饭,那小鸟也是想回家跟父母一块吃饭。人家的父母在家里正等着自己的儿子,可是没想到却是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能不心焦吗?小鸟却被你困在这儿,心里也正急着要飞回家去,又饿又难过的,还能唱出声吗?”
萧翌扬聪明得紧,道,“那它定是想父母了。娘放心,孩儿知道该怎么做了,让黄宝宝放了它,它就能回家了。是吧,娘?”
堂嫔笑道,“对,我就知道你最听话也最聪明的了。”爱怜地抚摸着萧翌扬,轻声道,“现在也别急着放。待会吃完饭,你就到上书房找你父皇去,也拿着这只鸟儿给你父皇瞧瞧。若是父皇也问你为啥这鸟儿不叫,你就将刚才娘说的话再说一遍给父皇听。直说是你自个想出来的,问你父皇这样做对不对,看你父皇的意思再说。但只是别说是娘教你这么做的,都是你自个的主意,明白吗?”
萧翌扬转转眼珠子,脆声地答道,“是,儿子明白了。娘是想让父皇也高兴高兴。”
堂嫔笑道,“是,我的翌扬最乖了。待会有炖得很烂的干笋鸭汤,你最爱喝的。娘中午就吩咐厨房要多做些,你一会要多喝几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