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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堂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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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禁城内,长平宫。
日近傍晚,满天的红霞将琉璃瓦照得个红晕一片。滴水檐上的兽头也因为今天上午早些时候的大雨存水,水珠正一滴滴往下落。正殿外立着五六个丫环和四个小内监,俱屏声静气,神情紧张地听着内里传出的声音。
殿内,隔着一层珠帘,就将殿外的日光遮了大半。外间一个人也没有,内间隔着碧纱橱,影影绰绰看见坐在窗前贵妃椅上倒是有一人,正是堂贵嫔。
窗上糊的是云泥洒金窗纸,倒是透进了点点淡红的晚霞,粉扑扑地照在堂贵嫔的脸上。堂贵嫔的脸上此时是微红的,一半是因为窗外射进的光线,一半倒是因为心里的气,心口还在不住地起伏。
她脚旁是一地的碎瓷片,是她刚才伸手摔的一个茶杯。茶水正淋漓地淌在地面上,刚才丫环想上前收拾也被她赶了出去。堂贵嫔一双清清亮亮的眸子只看着窗外,发上一只翡翠蝴蝶正发出绿油油的光。她长长的指甲涂着鲜红的丹蔻花汁,愈显得一双手是白得如脂玉一般。
昔日皇上是最喜欢握着她的手临贴的,笑说那直如握了一块美玉。只不过此时这双白玉般的手正轻轻颤抖着,无规律地轻扣着握在手心里的那块鸡血石印章。
自从知道萧含山就要回朝,她心里就再没平静过,一连几日都在思前想后。萧含山她并不怕,在她眼里那个威名远播的大将军从来都不是她要对付的人。在宫里这么些年,还有她父亲在身旁的教诲,她很早就可以分辨哪些是需要提防的人,哪些是可以安之若素的人。而萧含山就明显属于后者。萧含山那一身的霸气与杀气不是留在宦海里的,是留给战场的。
但糟就糟在还有一个人一块回来了,就是大皇子萧翌飞。
她刚进宫时萧翌飞还是个四五岁大的孩子,生母的身份却很低贱。可是大略的皇位继承历来都是立长不立幼,这样就让这个大皇子的身份有点尴尬。父亲将自己送入宫来那不为人知的底里却也是冲着这摇摇欲坠的希望而来的。
经过十几年的苦心经营,自己终于靠着手腕还有家里的财才支持,才爬到今天这个位置。诞下的九皇子今年也十岁了,从小就聪明伶俐,也很得皇上的喜欢。皇上目前只有六位皇子,却有十位公主。除去大皇子萧翌飞,还有就是二皇子萧翌龄,五皇子萧翌恪,九皇子萧翌思,十皇子就是自己的骨肉萧翌扬,最小的十一皇子今年刚过周岁。
自己每日里看到萧翌扬那张精巧的脸蛋,她心里除了泛起汹涌的母爱,还会泛起无边的渴望。自己十四岁进宫为的是什么?难道就是眼看自己的青春在无穷的等待中度过?难道就是眼看着自己的亲生骨肉最后不得不异地封王,然后自己跟着到一个偏远的地方,永远再不能回京?
她知道皇上喜欢什么样的女人,这些皇上好恶的消息自会在金钱的驱使下源源向她流来。所以她知道萧翌飞的母亲当年是如何地宠冠后宫,那是一个多么知书达礼的女人。不过在自己进宫时,那个女人已经不得势了,据说大半的原因是她的出身。每日里见到这个温顺的女人,留给她的感觉只是一个“淡”字。为什么会留下这样的印象,却一时让自己也说不清楚。只觉得那女人无论何时何地都这样孤立地站着,跟所有人离得远远的。那身姿,那脸上平和的笑容,都给人不真切感。就如画上的人儿,随时随地都要飞升起来,立刻离开这花团锦簇的皇宫。
在最初,她心底里会觉得有些同情或是悲哀。可这样的情绪转瞬之间就没了,因为自己可不是来自一个卑微的家庭。父亲在朝中声名赫赫,自己的两个兄长都当上了将军,再加上自己又在宫中日渐受宠。盛京城里说起堂家来,那只是一句话,烈火烹油的好日子啊!
她知道皇上喜欢温柔的女人,她便刻意地经常含笑不语,凡事都依着皇上,身上着的衣裳颜色也净挑些素净的,也会时时做些贴心的事当成是惊喜送给皇上。还有就是,她打听到了以前那个女人屋里是从不薰香的,只有庭院里的一些月桂树,会在金秋时节送进缕缕醉香。于是她特特重金请人配制了含有月桂香的薰香,开始时只是一点点地加在香炉内,让香气在室内的漫延不至于太快,可是又总让人不知不觉地闻到。可正是这丝若有若无的花香,却一下子抓住了皇上的心。
是的,自己有显赫的家世,有威名中天的父兄,自己从小的性格就跟软弱无关。在家里处处都是争强好胜的,自己也深以为这天底下只有最贵重的东西才配得上自己。
看着那女人心甘情愿地远离众人,淡淡地不着边际地避开皇上的视线,自己便认为这是软弱的表现。
自己可不是这样软弱的人。在生下翌扬的那天,当奶娘抱着那还睁不开眼睛的肉团儿给自己看时,看着那红通通皱巴巴的小脸,自己就想着,孩子,母亲要将这天底下最好最强的东西给你。
只是这中间最大的障碍便是大皇子。四五岁时的他只不过是个胖乎乎的粉球儿,眉目象极了他娘。才初懂人事的他却经常会瞪着大眼睛,牵着母亲的手,警惕地看着周围所有的人。自己也时常听宫里的丫环说起,大皇子昨天又打了谁,今天又踢了谁,明儿又不知道该是谁遭殃。当时在她眼里,大皇子只不过是个顽劣的孩子,再加上那女人的出身,是一点不足虑的。
可是当大皇子年纪越来越长,自己便从那日益挺拔的身姿上感到了日盛一日的压迫。再没有任何人敢对那个女人说什么轻慢的话,连皇上都开始对大皇子关注起来。而大皇子也的确不负那女人的期望,文武全才,进退有度。只是那双眼睛,只有在看向他母亲时才会稍微带上点温度。
那双眼睛,就如一座沉睡的火山,在冰冷的岩石下隐藏着危险的夺人性命的岩浆。宫里所有人都知道这岩浆的危险,没有谁敢去轻易违逆他的意思。在那时自己就开始很焦急了,照这个形势发展下去,就算大皇子出身问题,可盛京朝堂之上谁都知道大皇子才能出众,这储君之位恐怕就这样定了。那自己这些年来的心血岂不尽付流水?
机会终于被她等到了。
当年初春宫中选秀,皇上看中了一十五岁的柳姓少女,当日封为美人。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出奇的事,五年一选秀,皇上看中的女人真的多了去了,但真能在后宫站得住脚的却没几个,那些不得宠的女人最终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这个柳美人模样是不错,但性子就是浮躁了点。
仗着新得宠,皇上在初夏里为她办了一个生日宴。依柳美人的身份地位,本来宫中各妃只需送份贺礼就可以了。只是这柳美人也太年轻了,所以过于自大了些,也过于得意忘形了些……
生日宴之后,探得大皇子出宫围猎,于是,自己到了柳美人的寝宫里“推心置腹”地说了一番话。
自己的本意只不过是想将大皇子这个危险的因素引到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妃子身上,反正这两人在她眼里都是不得不除去的,让他们鱼蚌相争岂不好。只是事态的发展却有点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没有想到这熔浆的爆发会如此猛烈。
先是听闻那女人被柳美人的恶仆羞辱,自己当时只是坐在柳条椅上,喝着冰镇的乌梅汁,吩咐下人继续探听消息。当听得那女人昏迷不醒,自己心里却是说不出什么滋味。造成目前这样的地步,不正是自己当初所想的吗,那为什么心里会隐约有些不安呢?
那女人最终没有撑到最后见自己儿子一面,整个芷兰宫内一片哀泣之声。皇上象是突然间换了个人,容颜仿佛老了十岁,在芷兰宫昏暗的殿内直坐了两日,粒米未进。当自己听到这个消息时,表面上是没什么,但袖中长长的指甲却是直刺进手掌心的,锥心的痛。
接着便是那起宫庭惨案,至今史官也只能记录,柳美人是暴病身亡的。当然事实如何自己会不清楚吗?
她千谋万虑,为的不就是将这两人驱出宫中去,让这相依为命的两人永远不能再对自己的所求有所阻碍。在大皇子离开盛京的四年内,她以为她是做到了。于是她可以不管皇上最近是不是又经常到芷兰宫里去静坐,不管他又新纳了多少个妃子。她盼的只是自己儿子快些长大,自己的父兄又能在朝堂上多给她些支持。这样,后宫之中,除了那多病的皇后,还能有谁敢高过她去?于是,她心里的那份渴望便也显得越来越有实现的可能。
只是这一美丽的景象,却猛地被今天的消息砸了个支离破碎,这个消息就是大皇子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