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尘》小旋旋旋

60、吕姬(一)

　　长街阔巷，门僮森然。马蹄子落在石砖上，回荡在高高的围墙之内，端的是声声震耳。这时我才能稍微放肆些地去打量周围的各式宅第，哪一座不是雪白的高墙，哪一座不是乌漆油亮的大门，哪一座门前没有挺胸抬头脑满肠满的门人。只是这些守在各府门前的人如今见了我们都不禁低下头，乖乖地立在一边不出声。

　　远远就是厉王府了，知道它是倒并非我能未卜先知。只是这座府第是长巷的最后一间，距府门十丈处就开始点起一溜明火水晶灯，从我们跟前一直延伸至王府大门。每隔五步置于地上俱是一盏。暮色沉沉，这耀眼的长溜明光却如一条银河灿烂夺目。

　　高大的府门洞开着，门口处烛火更是点得亮如白昼，十来个家仆模样的人早就立在那儿翘首以盼。一待远远见到我们的身影，登时一阵骚动。有几人奔入府内通报。其余众人小跑着迎了出来。

　　赵沁见如此光景，登时有些皱眉，问刘参宇道，“这是谁的主意？”

　　刘参宇摇头道，“不知。”

　　在这回府的一路上，赵沁面上依旧是那付无波无澜的表情。知他此时心里必定烦乱，我和刘参宇当然不会冒然上前打扰他。于是特意落后了几人的距离，刘参宇低声稍微与我说了一下厉王府里的情况。

　　府里人口并不多，赵沁并不是贪图享受的人，是以并没有多少家仆。除去郭管家还有两个总领护院之外，全府里的仆从加在一起也不会超过三十个。这样仆从的数目对于一个贵为王爷的当朝权贵之人委实是非常少的，连一般的五品京官，如果爱些热闹的，或是讲些排场的，哪个家里不是有超过一百以上的家仆。

　　赵沁少年成名，十五岁时已迎娶了当朝霍尚书之女为正妃。只是这霍妃早死，只嫁过来五年就病逝了，身后并无所出。府中还有两名姬妾，一唤吕姨娘，一唤龚姨娘。随着赵沁的时日更长，本来都是赵沁身边的丫头，目前也是无所出。

　　才说了这么些，已是见到了那溜水晶灯。

　　赵沁正皱着眉想再说些什么，那伙本来立于门前的家仆已奔得近了，当下只能闭口不言。当先一五十来岁的老者，满头斑白，一个大鹰钩鼻子，身上衣服也比其它人齐整些。他奔得最快，转眼离赵沁还有一马身距离时，扑通一声跪下了，脸上登时老泪纵横，一把鼻涕一把泪，道，“王爷啊，您终于是回来了……呜呜呜……阖府上下日日夜夜都在担心，您这可是要把老奴的心都操碎了啊……呜呜呜……”

　　其余几个家仆见这老头跪了下来，也齐刷刷地全跪了下来，个个都是痛哭流涕。

　　赵沁下马，我们也跟着下了马。赵沁脸上也不禁有些动容，他上前一步扶起老头，道，“郭叔，您老人家……”

　　郭管家涕泗横流，颤声道，“阿沁啊，这么些日子来你一封信也不往府里寄。你怎么也不念念我这一把老骨头，枉我还带了你这么大，啊，真是，呜呜呜……”

　　阿沁是赵沁的小名，郭管家打从赵沁小时就伺候着他，跟赵沁的关系那是非别人可比的。当众之下唤赵沁的小名，赵沁登时有些难为情，手上使劲把郭管家扶了起来，道，“郭叔，我这不是回来了嘛。您也应当知道兵荒马乱通封音信有多难，这么些年了，您老人家还不知道我的本事吗？有哪次我是不回来的？”

　　郭管家只管呜咽不出声，半晌睁着通红的双眼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只是下次说什么都得带上我，我从小伺候你长大，带着我在身边你也可以省不少事。”

　　赵沁半哄半劝道，“恩恩，下次再说这事吧。”马上转移话题，道，“郭叔啊，我从早上到现在只喝过几杯清茶，肚子早饿了。”

　　郭管家道，“啊，瞧我这糊涂劲！几日前听闻您要回来府里早就在准备了。饭菜早就准备好了。大伙在这儿正等心焦呢，生怕您出啥事……啊呀，我这乌鸦嘴，王爷吉星高照，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赵沁有些哭笑不得，含笑命那几个仍跪着的家仆起身，携了郭管家的手，领着身后的众人一起向府门走去。赵沁一路走一路问郭管家，“郭叔，这些灯是谁的主意？”

　　郭管家答道，“是吕姨娘的主意。她说王爷这么久了才回家，一定要四处亮亮堂堂，瞧着心里才舒服。我就命人这么一布置，果真不错。王爷，您瞧着这还好吧？”

　　赵沁微微皱眉，道，“郭叔，我是怎样的人您是最知道的，怎么还能由着他们胡闹？这太费周章了，以后不许再这样大肆招摇。”

　　郭管家唯唯称是。唤过几名手下，将那一百骑兵从侧门带入王府之中，自有安顿的地方。毕竟正门内还有一些女眷，却是他们不方便见的。正说之间，大批人马已到了府门口，登上那光滑的石阶。先头那几个奔入通报的家仆早已满脸喜气地迎了出来，见到赵沁扑地跪下去，口称大喜。

　　扶起这些人，待踏入大门，只见正面一大庭院，跪了一地的人，个个都是衣着光鲜。四面环廊俱挂着明灯，灯火通明，只映得人纤毫毕现。赵沁刚踏入大门，跪着的众人齐都高呼王爷大喜，贺喜回府，脸上俱都是喜气洋洋。

　　赵沁的眉头就一直没展开过，一见这等场面，心下登时更是不喜，但念着众人这份欢喜却是为了自己的平安得返，于是只是淡淡道，“都起来吧。”

　　待众人站稳后，我方有时间细细打量。绝大多数人都是家仆，各色年纪都有。最前面立着两个年轻的女子，身后各有两名丫环扶着。见她俩独立于众人立于前，我不由得多瞧了几眼。

　　左首一人身着浅紫色纱裙，身形娇小，满头光亮的长发松松挽了个髻，头上满插着晶晶亮的发饰。瓜子脸蛋上精致敷着脂粉，双眸灵动。肤色虽不甚白晰，但唇边一粒小小酒窝，犹如未语先笑。

　　右首一人身着浅月牙色绸裙，身量较高，容长身材，耳边垂着一对碧绿翡翠耳环。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只插着一支玉钗和一支并蒂莲。鸭蛋脸，肤色白腻，温柔沉默。一双眼睛黑如点漆，嘴色轻含笑，温柔地看着赵沁。

　　二人都是二十左右的年纪。她俩立起身后，左首人含笑低眉道，“妾吕氏见过王爷。”真是软语娇娇，我可是长这么大头一次见到这样说话的女人，这软语娇哝听在耳里，登时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觉得既好听，又觉得特别不习惯。

　　右首人也低首，只是脸上仍是那份端正，低声道，“妾龚氏见过王爷。”语音纯正略带些暗哑，只见她耳边的翡翠耳环不住晃啊晃，直闪得人眼发晕。

　　赵沁略微点头，道，“辛苦你们了。”

　　吕姨娘抬头笑道，“妾身哪来的辛苦，是王爷一路征程辛苦了。妾身已命人准备了水酒，特为王爷接风洗尘。”说完轻抬起纱袖，掩于嘴边轻轻低眉一笑，复又抬头道，“只怕妾身的这些小心思还入不了王爷的眼，王爷可得担待了。”

　　看着眼前这个俏人儿这样波光流转，巧笑嫣然，笑语温存，哪一样是我曾见过的？虽同是女人，我心里此时却是怦怦乱跳。

　　龚姨娘微笑道，“刘大人也一起来吧，这本就是王府家宴，并无外人。”却是对赵沁身后的刘参宇说的。

　　别人还没说话，吕姨娘已经轻笑道，“那是。刘大人怎么能不来呢，我们还特为刘大人您准备了您最爱吃的清蒸五柳鱼呢。就算嫌弃咱们这些妇道人家这些不入流的待客之道，也要瞧瞧咱们王爷的面子还有那条鱼的份上啊！”

　　刘参宇哈哈一笑，道，“这个东道是一定要扰的。”

　　赵沁对着其余人道，“你们都下去吧，以后不用再这样大张旗鼓，也不许再这样铺陈浪费。若是让有心人知道，又会搬弄出无数是非。”

　　吕姨娘忙道，“王爷别怪他们，是我让他们这样做的。王爷若不喜欢就让人撤了去吧，犯不着为这事再生气，以后叫他们注意些就是了。”

　　众人应声诺，自去忙忙将那些灯收拾起来。

　　这时吕姨娘才象是刚发现了我，用眼睛上下将我迅速扫视一番，对赵沁笑道，“王爷，您跟前这个人可是眼生得很啊。”

　　赵沁回头见是我，淡淡道，“她叫尘儿，是我的……书房随侍丫环，在穆平里就跟着我。你待会好生安顿她。”

　　吕姨娘上前一步轻轻拿起我的手，含笑道，“真是齐整模样，我说王爷的眼光必不会错。这般小年纪已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长大了怕不是一个大美人啊。王爷您可真有福气。”

　　龚姨娘将我也是细细打量一番，微笑点头道，“王爷真是好眼光。”

　　我都听蒙了，不知道她们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只见赵沁脸上有些尴尬，刘参宇脸上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