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尘》小旋旋旋

6、贩卖

　　黎明已渐渐快要过去，东边的天空已隐隐泛起了鱼肚白，我的脑子却绷得紧紧的，一分也停歇不下来。

　　突然，我感到躺着的地下传来一阵阵震动，这是从我们身后的树林里传来的。我还来不及反映，哗啦一声，树林里奔出一大团黑乎乎的东西。

　　我定眼一看，原来是一匹马，马上有一人。我一把扯醒李空，自己蹬地跳了起来。那匹马突然见到我，发出一声长嘶，整个立起来，蹄子也不住地向前猛踢。马上的人极力拉紧缰绳，嘴里吁吁地叫着。好不容易哄定了马匹，他才向我们细细打量起来。

　　这时李空已经醒转，跟我并排而立。树林里又蹦出几个骑马的人，都是黑衣，见到我和李空，都是稍微愣了会。

　　清晨的光线略微投射进了树林里，我看到第一个打头是个瘦长的汉子，年纪大概也就三十上下。他一咧嘴，向着身后说，“瞧瞧，这儿有两个小毛孩子！”

　　后面另一匹马跃了上来，马上这人身材魁梧，黑黑的脸膛倒让我看不清容貌，他打量我们一会，“搜一搜！”

　　“是！”后面立马有一人跳下马来，快步奔到我们面前，一把就把放在地上的包袱拿了起来，打了开来，向后面仰身说，“大哥，只得一些干粮……咦，还有十两银子！”

　　李空猛地冲了上去，扯着那人的手，“还给我，还给我，不许动，那是师……那是我们的银子！”声音里已带了哭腔。

　　“去！”那人手一挥，李空小小的身子就腾地往后飞了一大步，摔在了草地上，我急忙抢过去扶她起来，“这位爷，银子要拿就拿去吧！”

　　打开包袱的人说，“哟，这位倒是蛮识相的……咦，这是什么？”他猛地看到我垫在地上的破烂僧衣，一踏步向前伸手拿了起来，细细一打量，回头道，“大哥，是僧衣呢！”

　　“哦！”那黑脸汉子这时驱了马到了我们跟前，“原来是两个小和尚啊，啧啧，带着银子私跑下山吗，哈哈哈……”

　　他身后的几名大汉都呼呼呵呵地笑了起来。

　　我和李空紧紧握着手，瞪着他们。

　　“恩，银子嘛，留着前面买酒喝，这两个人嘛……”黑脸汉子一沉吟。

　　“大哥，前日李军头不是才跟您说过，他队上的苦役又逃了好几个嘛，我们不如把他们……”头一个瘦长汉子道。

　　“对对！看他们这样子瘦瘦小小的，卖不了几个钱，但得几个就是几个，后面我们不是还有一车的嘛……”身后不知是哪一个骑马的人说。

　　“嘿嘿！”黑脸汉子一扯马缰，“那就这么定了！快点扯上他们，听说前日里有官兵到了前面的甘水镇，我们可得赶在前面给李总兵交货，别误了时辰，到时不是我们得银子，倒是人家卖了我们！”

　　他一提缰，□□的马就向来路奔了过去，这时从后面人当中也冲出两个人，一人一个，用手一捞，把我和净空平放在马屁股上，转了马身就往树林里冲。

　　在他们突然出现之时，我早感到不妙，可现在一切发生得太快，他们根本没给我们任何说话的机会，看得出来他们也在赶时间，要不然就是惯做了的盗匪，得手之后绝不停留。

　　我是被平放在马背上的，脚软软地垂着，头和脸却不停地被两旁的树枝擦到，一鞭一鞭的，竟感到痛，应当是被抽破了皮。

　　马背上颠得厉害，我眼前只是乱冒星星，一夜的疲劳再加上这种颠法，叫人全身都要散了架似的。

　　这群人将我们抢到手到一路急驰，一路上没人说话。纵马大概跑了小半个时辰，前面的路渐渐平坦起来，转过一个弯，突然见面前面路中央还有几个骑马的大汉，跟这批人的衣饰一样，想来是一伙的。天色已渐渐明亮起来，我看到路中还有两辆马车，都是极粗糙的样子，搭着发白的布帘子，有的地方还烂着大窟窿。

　　“大哥，又得了什么东西回来？”迎头一匹马赶上来问那黑脸汉子。

　　“嚯，呵呵，想不到吧，只是前去探探路，还得了这两小子回来，好歹也算是一餐酒钱啊！哈哈……”黑脸汉子道。

　　“哈哈，大哥当然是福将，手到擒来，跟我们的际遇就是不同！”马上有马屁跟上。

　　“喏，把他们丢进车里，再紧赶着点，前方能遇上李总兵，就把他们统统给我卖了！”

　　“是是！”

　　我已经颠得意识不清，一夜未睡，虽然这些话听在耳里，却什么意思也不明白。陡地手上一紧，有人将我用力从马上扯下，一甩，将我象麻袋似地扛在肩头，走了一会，我又突地觉得身体一松，忽地一声，我就离了倚靠，重重地摔在了什么东西上。

　　又是忽地一声，什么东西也紧跟着被甩了进来，重重砸在了我的大腿上，痛得我是一路呲牙咧嘴，浑身一阵痉挛。我伸后一摸，是净空那身量！

　　“弟弟！”

　　布帘子马上被甩上，眼前一片黑暗。

　　“哥，哥哥，你在哪？”净空的小手伸过来，与我的握在了一起，我扶她起来，她小小的身子靠着我，轻声问，“哥，这在哪？”

　　“马车上。”我答道。

　　“我们这要去哪？”

　　“不知道。”我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去哪都不会是件好事，但我隐隐觉得被这帮人绑了，总比落在进甘水镇的官兵手里好。

　　李空不再出声，只静静地靠着我。

　　马车开始起动，走得很快，本来就破旧的马车，这一急驶，登时震得全身骨头都在痛。也不知奔了多久，天色开始大亮起来，我也渐渐能看见马车里都坐了些什么人，一看还真吓了我一跳。

　　马车上大概还蜷曲着十人左右，都是男人，有的头发已经花白，有的是还是乌黑，有的则象是跟我和李空一般大小的小孩子。他们都是衣衫褴褛，也不知被关了多久，空气中都有酸臭的汗味。他们都极其小心地蜷着身体，萎缩成一团，彼此之间挤得紧紧的，跟着马车一颠一颠，却是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我记得我刚才看到还有一辆跟这辆差不多的马车，那辆马车上想必也装着差不多的内容吧。

　　轱轱轱，车轮不停地向前急赶，在马车里听不到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只偶尔听到外面偶尔有人低沉了嗓子在喊，“快，再快些！”

　　于是就有哔啪鞭子甩响的声音。

　　一晚上没睡，现在又颠得我七晕八素，再也忍耐不住，我垂着头，也学着车上其它人的样子找着一块空着的车板，一挨上，昏睡了过去。

　　终于醒了过来，这时车子里好象阴暗了些，也不再行走。我急忙四周一瞧，李空还靠在我的身上，还在沉睡。我扫了一眼车上的人，有几个抬起眼，胆战心惊地扫了我一眼，又急速低下头去。

　　有人在车外说话！

　　“李大哥，这批货总共二十四人，上次您老人家吩咐下来的事，我可是小心谨慎地为您办好，就怕着出一点小的差错……”这是那黑脸大汉的声音，我记得。

　　“你们这帮孙子！叫你给本大爷备上四十个，给了这些天的宽限，怎么就这么点，这其中还有些幼童，你以为我没瞧见吗？你敢情压根不把我放在眼里，恩？！”一把破锣嗓子响起，车里好几个的身子都不约而同震了震。李空这时也醒了过来，苍白着脸看着我。我轻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不是不是……哎哟，总兵大人，您就是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这样做啊……毕竟这次情况特殊点，前日甘水镇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来了周王的亲王，听说有一千来人啊，就进驻在甘水镇里，我们前哨一探得这消息，根本不敢再往前进，只走到一半的路就赶回来了，要不是我机警，今日上午再去哨探哨探，没准还抓不回二十个四个人呢！您老人家别生气，别生气！”

　　“哦，周王爷的亲兵？”

　　“是是！千真万确，我那二表姨父就在甘水镇卖布，他亲自告诉我的，他一见亲兵入镇，就立马出了镇跑到我这来，现在还没回去呢！”

　　“……周王……他好好地在上京不待，来这做什么？”

　　“是是，李总兵大人，想来上京他待得腻了……”

　　“狗屁！给我住嘴，就你这点本事，你以为我是在问你！这回就饶了你，奶奶个雄，要不是上头催得紧，中途逃了那么多个，这回我早扒了你的皮！滚你的蛋去，带人给我点人数！”

　　“是是，大人，您这边来，这边来！”

　　哗地一声，外面泄进一片光亮，刺得我眼睛都睁不开，影影绰绰看见车外面立着好些个人，还没看清，又是哗地一声，布帘子给合上了。

　　过了一会，又听到破锣嗓子说，“老的小的各是一两银子，年青的二两银子！”

　　“大爷，这，这，也太少了吧，上回可是一两五钱银子啊！”

　　“滚，要还是不要？！奶奶个雄，这次少了这么些个人，你还跟我讨价还价！大棍子抽你！妈的，老子罩你这么久……”声音一点点远去了。

　　原来是被当成奴隶给卖了啊，这样也好，卖了也好，远离这地方，远离那个什么周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