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尘》小旋旋旋

55、旅途

　　在途非止一日。

　　从穆平回上京的官道修理得颇具规模，一般的道路都足以让两辆大马车并行而过，窄一些的也能通一辆马车。黄土压成的大道时不时有附近官役会洒水其上，免得过于尘土飞扬。每隔一段距离都会有驿站以供人休憩，往往是简易搭就的长棚，供以茶水，来往的商旅或是信差都可以在其中休息或是换马。更大型的驿站往往邻近市镇，便会有小型的旅舍提供住宿的房间。虽说是简陋，但还算干净。

　　听到士兵之间的闲谈，方知道赵沁这次只带了六千骑兵和两千步兵回京，其余大队的军马仍留守在穆平，这其中自然还包括原本属于赵硕手下的兵力。赵沁此时带走的士兵数量在他目前整体拥有的兵力当中来说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但骑兵的骁勇以及后方大量军马的坐镇，才使他如此胸有成竹吧。

　　上次被押解到穆平途中，我是徒步被人驱使，所有的路程全是通过自己的双脚，吃不饱穿不暖，还得时时担心头上的皮鞭，衣衫褴褛，困苦不堪。今日我却可以独坐一辆马车，不必担心吃食，还可以在晚间到干净的住处休息。两者相隔不足三月，却有如此之大的差别，心中不免是感慨的。

　　刚开始上路时我还是比较兴奋，时不时会揭开帘子往处看，欣赏秋日里各式各样的景色。但过得几日，也渐渐烦腻起来了。窗外是大片大片被收割过的庄稼，远远的青山，一样深远的蓝天，荒野里偶尔会出现一两座小户人家。看得多了，也就不觉得新奇了。离穆平越远，气氛显得越发平安静谧，全是一付平常百姓人家的生活景象。

　　前几日行路并不算太赶，总能在天将黑时到达比较大的市镇。赵沁并不愿意进城，免得惊动地方官府，加上赶路急，往往第二日天未亮就出发，所以一般都是驻扎在市镇外。

　　这一日为了贪赶行程，已错过了预定的休息地。赵沁与刘参宇商量了几句，就命令大军驻扎在一片树林边。

　　命令一传下，各色士兵纷纷开始挖坑造帐，并安排人巡逻，还分出一部分喂马及做饭，取水，一切做起来井井有条。

　　我下了车，站在空地上活动了一下手脚，望着天上已经开始点点闪烁的星光。刘参宇这时已走到了我的身边，递给我一个竹筒，道，“来，喝点水润润嗓子吧。”

　　在这几日里的接触下来，我已经跟刘参宇熟络起来。他的个性爽直开朗，且待人诚恳。这些天来一直对我颇为照顾，关心我的饮食起居。有时赵沁要处理的事情比较多，顾不上这些安营扎寨的事情，于是他往往就将后勤所有的工作都揽了下来。

　　我笑着接过，道了一声谢。冰凉的水流沿着喉咙一直向下，我贪心地又再喝了一大口，感到在车上的闷燥都被洗清了不少。

　　我问道，“这水怎么这样好喝？与我们平时喝的水不太一样。”

　　刘参宇眨眨眼，笑道，“你也喝出来了？不错，是我趁着天黑前到树林里的溪水里汲的。”

　　我道，“那你肯定是骑了快马去的。才这么一会子，水还这样清洌。”

　　刘参宇道，“呵，是啊。喝了我的水，也得谢谢我的功劳了吧。”

　　我道，“我哪有什么可谢你的。只有一句谢谢罢了，你要不要听吧？”跟他相处这些日子，只觉得他为人随性，渐渐跟他说话也越来越亲近，倒真象个大哥哥似的。

　　只听一人道，“你们在说什么谢谢呢？”转头一看，来人正是赵沁。

　　我行礼道，“王爷。刘大人取了水给我喝，却定要跟我讨这个谢。”

　　刘参宇闻言哈哈大笑，赵沁也微微一笑。我们又闲闲地说笑了一会，看着眼前士兵忙忙碌碌地准备晚膳，顺便活动一下劳累的筋骨。

　　待到帐篷搭好，士兵来请赵沁入内休息。我不知道我在这些士兵眼里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但是每日晚间休息时我总能一人独住一房，吃饭也跟着赵沁和刘参宇一块。虽然没人跟他们解释我的身份，但他们这几日下来，已渐渐懂得我的身份跟他们不一样，对我也是十分地尊重。

　　我将竹筒递还刘参宇，跟在他们后面进了帐蓬。虽说是临时搭就，但地上还是清扫干净，铺了块中等大小的毯子，毯子上还摆了一长几和几张矮凳。等我们进去时，长几上已摆了几样小菜，还点上了油灯，倒也并不显得过于简陋。

　　我帮赵沁和刘参宇添上饭，便垂手立于一旁。刘参宇向我道，“这里又没有外人，就我们三个，你还非要立在那儿守规矩。才两个人吃饭，多没意思。快，你也坐下，随便吃点。”

　　我笑道，“尘儿不敢。”

　　赵沁道，“子筱说得是，你就坐下吧，没有外人。”

　　我听赵沁如此说，方坐下了。

　　菜里有兔肉，野鸭子肉，及半只山羊腿。青菜只得一点点的油菜心。不用说，我一看就知道这些肉都是士兵刚才打回来的。野外没有太多的的佐料，手工也不精细，这么多肉仅就得了个新鲜，我也只吃了几口就觉得油腻便不再吃了。倒是赵沁与刘参宇又相互喝了几杯酒，随意闲聊了些话，时间过得也真快。

　　待得喝完茶，刘参宇提议道，“你们不如现在出去走走吧，免得待在帐里犯困。”

　　我一听心里顿时高兴，长夜漫漫，这些天来一天黑就没事可干，除了早早上床躺在那儿胡思乱想之外，也实在不知道该干么。本来想着吃完饭肯定又得回自己的小帐篷里苦苦等着睡意来临，真有点不太乐意。现在听刘参宇一说，顿时眼巴巴地看着赵沁。

　　赵沁看我一眼，想了一会道，“也好。只是要早些回来，明日一早还得赶路，不能耽误。”

　　刘参宇道，“我不去了，还有些事。王爷您和尘儿去吧，她在车上颠了这么些天，想来也烦了。”说完朝我眨眨眼，我不免有些害羞。怎么我的心思他都知道。

　　知道现在后勤的事务都归他管，也的确要处理很多杂务，见他执意不去，也不再勉强。我忙起身唤进帐外的士兵收拾，又替刘参宇换上新茶，方和赵沁一块出了帐。

　　出得帐，赵沁笑道，“小丫头，这些天把你给闷坏了吧。”

　　我笑道，“我知道王爷是为了让我散心才这样说的。”

　　赵沁道，“你以为你满脸的闷闷不乐谁会看不出来。”我吐了吐舌头，赵沁一笑。

　　天色已经全黑了下来，满天的星光。营地里燃起了堆堆的篝火，大多的士兵都围着篝火而坐，火上再烤着一两只野味。他们都在随意地笑着，时不时切下一块肉大嚼几口，又从旁边的水壶里喝上一两口水。旁边还有巡逻的士兵三五走过，明亮的火焰映得每个人脸上都红红的。

　　我和赵沁走到马匹放养处，许多士兵正在割草喂马，见到赵沁都立定行礼。赵沁示意他们不必多礼，从中寻着了雪儿。雪儿一见是他，欢畅地打了个响鼻，登时挨在他的身边。赵沁微笑着抚摸着雪儿的头，引着我向旷野里走去。

　　待行到较为空旷处，他扶着马对我说，“来，你试试一个人上马。”

　　我心下有些害怕，但看到他温和鼓励的笑容，心下生出勇气，慢慢靠近马匹。依着日常所见，小心翼翼地将左脚踏入马蹬，却就是不敢用力踩下去。赵沁见我犹豫半天，伸出右手托在我的腰间，喝道，“起！”

　　我顿觉一股大力自腰间传来，一下子整个人升上了马背，连忙伸腿跨坐好，眼前发现自己已是稳稳坐上了马背，心下却还是隐隐感到后怕。只觉得背后一紧，原来赵沁也翻身上了马，坐于我身后。双手从我身后伸过牵着马缰，一抖缰绳，马儿登时甩开四蹄奔驰起来。

　　风从我耳边呼呼而过，不断吹进我的衣领，刮进我的袖口，鬓边发丝都缕缕飘起。我眯着眼，努力辨识着脚下的地面，头上是朗朗星空，身后是明火闪耀的营地。在这一时刻，我方觉得自由与平安是多么好的事情。

　　奔了一会，身后的火光还依稀可见，赵沁停下了马，跳下了马背，又扶我下了马。我们俩寻着一块空旷的地表坐了下来。身下是干枯的野草，经过白日里艳阳的照射，现在散了热气，坐在身下温度刚好。赵沁松开了马的缰绳，让雪儿独自去觅食。

　　我们静静坐着有好一会，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周围只听得几只虫子在叫，远处还有一些不知名的鸟儿偶尔啼叫一声。

　　赵沁从衣角处摸出一样东西，放到嘴边吹了起来，却是一支短短的笛子。

　　他先是试了试音，纤长的手指在笛上轻快地滑过，吹了几个滑调。停了一会，清朗欢快的笛声随风而起。

　　我并不知道他吹的曲名，但曲调欢快，点点滴滴如百鸟鸣叫，又如山间溪水潺潺流畅，又如午后从头顶树叶间隙间洒下的点点日光，处处都在舞动。我的心境随着他的曲调也变得轻松畅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