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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又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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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子不断地落下,条条血痕转眼已布满了老者身上、脸上。苦役们默默地在旁边看着,有的人已忍不住别过头,几个工头背着手带着轻蔑的笑意注视着这一幕。
一个人影突地冲了上去,一把抓住那正要落下的鞭梢。
“住手!够了!”
这个工头吃惊地注视着这个瘦小的身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使足力气往回夺,却没想到被对方紧紧地握着,抽也抽不回,一急之下一张脸登时胀成了猪肝色。
“吃了豹子胆了?放手!这是你说话的地方吗?”想是从来没有这样被手下的人忤逆过,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能说啥。
“够了,大爷!再这样打下去会出人命的!”我愤怒地低吼。
“你……你是什么东西!敢教训我?不给你点厉害尝尝你还真不知天高地厚了!”
我也不知从哪儿生出的力气,使足了全身的劲用力回扯着鞭子,“大爷,看在他老人家一把年纪的份上,就饶了这回吧,您也教训得够了。您家里不也有老人吗?”
我眼角瞟到周围的人群,李空满脸惊恐地看着我,愣在当地不知应当上前还是退后的好;另一边老丰头睁着一双混浊的眼睛,不解地看着我,脸上带着一丝不忍。
周围几个工头开始讪笑起来,“哎哟,老章啊,你手下的人胆子不小啊,没把你放在眼里呢。哈哈哈!”
姓章的工头额上登时爆出几根青筋,鼻翼也一开一合,脸上红了一大片。
我沉声道,“章爷,我们平日里吃的喝的是什么您又不是没瞧见,天天做这样的活计,谁保不定有一个闪失。今儿是他,明儿是我,难道您要把手下人都打死了才甘心吗?”
他一愣,一股凶狠之气在脸上一闪而过。
这时树林边的两个人策着马慢慢地向这边踱了过来。
姓章的工头猛可里抬起一脚,一脚就踹在我的腰上。我闷哼一声,痛得弯下腰,手上的力气不由得松了。他一抽出鞭子,立时夹头夹脑地往我身上抽来,“狗东西!敢教训本大爷?也不瞧瞧你是什么东西!老子今天非抽死你不可……”
我只觉得背上的旧伤突地一下裂了开来,混合着新伤,痛得我已眼前一片白雾。
周围一片倒吸冷气之声。姓章的工头猛地停手,对我吼道,“你不是叫我别抽这老不死的吗,这会我偏抽死他!待会我再抽死你,让你们两个在黄泉路上也有个伴!”一转身兜头兜脸又朝已躺在地上出不了声的老者身上抽去。另外几个工头假意地在旁边劝说,更是煽风点火。
难不成我还要害了这老人家?我躺在地上痛苦地想着,撑着最后一口气,我猛地撑起身,合身就扑到老者的身上,为他挡下了狠狠的一鞭。
姓章的工头一鞭抽下,没想到竟抽在我身上,愣了一下,脸上怒火更盛,“死兔嵬子,不信我就收拾不了你!”
另一个工头在旁边忍不住说道,“得了,老章,也行了,再打就真不成样子了。”
姓章的工头脸上肌肉一抖,“我自己的事,不用你管。”
这时从树林边走过来的两个人当中的一人侧身对另一人说了些什么,听的人点点头。那人将话说完,一提马僵就沿原路返回,另一人则又慢慢策马前行。
这时我的意识已经渐渐开始模糊,只觉得头上大滴的汗珠在往外冒,背上流血的地方是热的,而腰际旧伤口处流出的就一定是血和脓了。我觉得已撑不住了,抬起头,盯着姓章的工头说,“你终有一日要为此而付出代价!”
姓章工头的脸登地一下被火烧了似的红,脸也开始扭曲,脸上的肌肉由于愤怒一根根地跳动着。
“我今天不打死你我就不姓章!”一声怒喝,他转手从地上拾起一把锤子,抡圆了胳膊就要向我头上砸下。
“不要!”我听到这是李空的惨叫声。
我努力地转头向声音发出的方向,想寻找那熟悉的声影。心里却只是一丝遗憾,原来生命竟可以如此短暂……
我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好象一团巨大的黑影从天而降,本来身前立着的章工头的影子突然间没了,而我腰上一紧,整个人好似飞了起来。原来死前的感觉是这样的啊……
……
这是哪儿,我抬头一看门框,两个字:明堂。双眼一热,原来是回师父这儿来了呀。我轻轻推开门,映入眼里的是再熟悉不过的景象,还是那串挂在墙上的佛珠,长久的拂拭,颗颗晶莹透亮。炕上还是那袭简单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师父却不在屋内。
我转身出屋,沿着长廊向医药堂走,没准师父会在那儿。
医药堂一点也没变,还没走到门前就闻到一股子淡淡的草药香味,四下里一片安静,头顶松木的叶子抖动着,落下一地的光点,一点都不真实。
我跨过门槛,向着左手边的小偏门走去,那里就是我日常煎药的地方。掀起垂着的竹帘,我看到房间中央正燃着一个小火炉,火炉上放着一煎药的瓦罐,正向外冒着一缕缕白汽。旁边一个眉目清秀的小尼姑支着手靠在小几上,闭着眼,微张着嘴,正自睡得香甜。阳光淡淡地从半支开的窗□□进来,照在她粉粉的脸上。她身边立着一个五十左右的老尼,一身纤尘不染的僧衣,脸上满是平和。
我一见这老尼姑的形貌,心神俱震,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师父!”
可她却根本没听见我的叫声,只轻轻抖开手里拿着的一件衣服,温柔地披在睡着的小尼姑身上,然后缓缓地直起身来,伸出手轻轻抚摸小尼姑的脸,眼神里充满了慈爱。
我流泪道,“师父,师父,你听不见我说话吗?我是净尘啊,是净尘啊,我回来看你了!”
我扑过去伸手要抓,可是竟是一抓个空。我骇然回头,师父还有那个小尼姑还是在原地,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姿式跟刚才完全没变。我好象明白了什么,我凄然看着那个小尼姑,我明白那就是从前的我啊!
突然,从煎药的瓦罐里流出一大股药汁,扑地一声淋在水上,冒起一大团黑烟。黑烟越来越大,一会充盈了整个房间,黑烟里我还看见有红色的火舌。我大惊,“师父!师父!着火了!你在哪儿啊?”
我四处张望,却只看到漆黑一片,哪里还有半个人影?火光却越来越大,周围温度却越来越热,烤得我全身大汗淋漓。我正惊慌失措之间,突然一根横梁猛地从房梁顶上落下,正砸在我的背上。哇,好痛!我的背被火烧着了!木头上的火星还烧着了我的四肢,还有我的手和脚……
我大骇,惊叫一声,却听见从我的喉咙里只吐出嘶哑的低呼,嗓子里象塞了炭火似的肿痛。
一睁眼,这是哪?
只见一间小小的房间,只有靠窗的地方摆着一张书桌,桌上插着一个瓷瓶,瓶里供着我不知名的花。屋里的另外一件摆设就是我现在躺的这张床,床旁还放着两张凳子。一切摆设都极简单,没有半点奢华。
我是趴着躺在床上的,身上盖着一床薄薄的被子。背上传来火辣辣的痛,随着我越清醒,背上的痛楚就越深刻。我的头倒是不太昏了,刚才出的一身大汗现在慢慢变凉,身上有点冷。我侧头,一眼就看见了我手腕上那可怖的黑褐色伤疤。
呵,原来刚才的只不过是梦罢了。我却是再也回不去了,师父……
眼角流出一点泪,实在是太疲倦,又是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依稀感到有点微光。微微睁开眼,床上已下了帐子。透过薄薄的帐子,看到床边影影绰绰立着两三个人影。听到有人说话,
“……差不多该醒了,烧已退了,给她背上已经涂了上好的金创药,余下的安心静养则可。”
另外一个声音低声说,“谢谢沈大夫了。”很好听的嗓子,低低的,我心里想。
先前一人道,“但恕下官直言,姑娘身上的新伤旧伤不少,虽然在下已经用最好的金创药为其疗伤,但姑娘肯定在伤口复原期间没有得到好好的休息,而且……恩……可能还受了点苦,已有不少的伤口化脓,这好起来就费事得多。”
还是那好听的声音淡淡地道,“我会让她多休息的。”
“恩,王爷,下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那沈大夫有点欲言又止。
“哦,请说。”
“依在下看,姑娘的身子骨已是大受劳损,即便是这些伤好得了,但这段时间热毒入侵,又没有好生进补,对身体实在是大损啊!日后姑娘一定得好生修养,万不可再做……粗重的活,饮食方面也得小心谨慎,且不可忧劳烦心。”
沉默了一会,原先那人道,“沈大夫说的是。本王好生注意就是了。”
“是是,下官告退。”
“燕儿,跟沈大夫下去拿药。”
“是。”立时响起一声脆脆的回答。
不一会,两条人影就出了屋。
剩下的一条人影还立在床前,倒并没有马上离开的意思。立了一会,人影轻轻踱到窗前,面向窗外,背着手沉思。
我不愿出声,也不愿打破这安静,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高高瘦瘦的,宽宽的肩膀,头发简单地用发环束起。透着帐子依稀可以看到他的手指纤长,很有力的样子,就象握住了东西就绝不会轻易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