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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欲离(二) ...

  •   第一百一十二章
      “你……想告诉我些什么?”心里在隐隐做痛,可我在此刻只能故作镇定地问。
      六速儿道,“昨天晚上我只是将贺兰氏入元嘉朝之前的事情告诉了你,可是后半段发生的事情你还没有知道。
      “随着贺兰青盏一起被俘至元嘉的包括孔雀大批的宗室贵戚,你的母亲平湖公主、我的父亲前任右贤王贺兰青弧都在其中。他们接受了耻辱的议和条件,他们能够保有性命的代价便是孔雀近一半以上的领域划归元嘉,国民世代对元嘉称朝,称元嘉为上朝,并年年纳入庞大的岁贡。你的父王,我们昔日的国君在上朝被封为了亲王,赐予府第准以参议朝政。只是谁不知道这亲王做起来其实有名无实,不但处处受人白眼排挤,还得随时担心自己项上人头。
      “你父王并不是个做君王的料,在他治下从来都是重文轻武,在位二十多年没有视察过一次军队,没有探察过一次民间疾苦,只知道自己吟风弄月,摆诗弄文。所辖百姓悲苦贫瘠,任由官吏肆意作虐,他竟不闻不问。境内民生颠沛流离,昔日富庶竟日渐不再,终究到了兵临城下的那一天方知悔之晚矣。
      “可元嘉的皇帝没有放过他,那时还是沛正帝在位,就是当今皇上赵漱与厉王赵沁的亲生父亲。他既俘了我们的君王,委以虚职,连自己的亲妹妹与嫁与了我们的君王。可是这一切都不过是他的怀柔手段,只是用来麻痹孔雀境内尚存的抵抗势力。待得孔雀旧部已被元嘉收复得差不多之时,等着你父王的便是死路一条。”
      六速儿停下来歇了一口气,举起酒樽极快速地仰脖喝下,又伸手取来案上酒壶为自己满上,那目光里冷然地隐藏着无尽的恨意。
      六速儿微闭上了眼,又缓缓续道,“随之而来的便是那一场预先安排好的兵变,沛正帝邀你父王共同去阅羽林军,在五千羽林军中,突然发生哗变,竟有一百多名在羽林军盔甲下身着孔雀军服的叛乱分子欲行刺皇上,”
      六速儿的脸阴暗了下来,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坐在他对面的我只觉得心跳越来越快,他在诉说着这过往的阴谋及血腥时,空气中竟似渲染了异样的可怖氛围。虽知那段时日已离现在颇为遥远,但那空气中的森冷及紧张还是深深摄住了我。
      “后来怎么样?先皇有没有被刺?”我忍不住发问。
      六速儿看我一眼,冷笑一声,“妹妹,你可还真单纯,你真以为这是孔雀旧部发生的哗变吗?就凭那一百来人在五千羽林军中只能是以卵击石,更何况沛正帝身边还有众多御内高手。要行刺皇帝为什么一定要在旧主面前,挑了这么一个大庭广众之地处处显明自己身份,进行了这么一场隆重的哗变,只能证明那一切不过是在演一场戏!
      “一百多人的鲜血瞬间就将校阅广场的黄土地染红,可笑的是最后残余几个叛乱分子竟还扯开身上的衣襟,让人看到他们身上所穿的孔雀军服,还惟恐旁人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临死前还要三呼孔雀复国有望,还吼出诅咒上朝等恶毒语言。”六速儿说到此竟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你,你还笑得出?”我听到这里难过极了,看他这么放肆地大笑忍不住斥道。
      “哈哈,我是在笑这场拙劣的演出,一切都是那么刻板而丑陋。任何朝臣一眼都能看出这是个最低劣的计谋,但其目的是那么显白地告诉了满朝以及全天下,贺兰青盏是死定了!”
      “我……我父王终是死了?”
      “是的,不但你父王死了,你的母亲……也死了,你的三个同胞哥哥和一个姐姐都被赐死。随你父王东入上朝的所有孔雀部臣都死了,他们的妻儿老小没有一个留下活口,都死在沛正帝的圣旨下,就是死在……赵沁的父亲的手里。”六速儿幽幽地说完,似是出了一口长气,又缓慢地靠回枕垫静静地打量着我。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我垂下头,泪水满溢了我的眼眶,望出去俱是一片模糊。我的手在无力地互相绞着,这就是自己的身世吗?怎么听起来那么的血泪斑斑,为什么要牵涉到那么多无辜的人,只因为我生长在王室便要承受这诸多的死亡和阴谋吗?我只能感到胸口似有压迫般地越来越重,连呼吸都不顺畅起来,太阳穴旁边扑扑地痛。
      “可是你还活着,”六速儿冷冰冰的声音又响起,我无助地抬头看他,一刹那我的泪水从眼眶里流了下来,顺着脸颊滑落腮旁,他的眼神有一瞬的怔忡,但马上恢复平静继续说道,“你的存在就意味还有孔雀的旧部会听从你的号令,而这点赵沁也是清楚得很的。”
      他为什么要提赵沁,为什么老是往他身上指?我止不住泪水,丝丝缕缕地爬满了我的脸,此刻头脑中已经开始混乱,只是茫然无助地看着六速儿。
      “你以为赵沁凭什么会对你一个所谓的‘孤女’这么好?是因为他天性仁慈?那他元嘉第一武臣的名号是怎么来的,丧于他刀下的人命、他双手上沾满的鲜血能少吗?”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痛苦得想要拼命喊出声来阻止六速儿,可我的喉咙却不住地开始痉挛,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任凭六速儿在那继续带着冷笑残忍地将话语一个字一个字地吐进我耳朵里:
      “赵沁的年纪也不小了,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他又不是什么道学君子,即便不会寻花问柳,貌美的姬妾肯定是不会少。那个时候你还只不过是个苦役吧,跟他的地位太不可同日可语,即便是他一时兴起,怎么对你如此优待?他如果是个莽撞无知、偏听偏信的人,他绝不可能在元嘉达到现在这个地位。他会将你如此贴身地留在身边,听说还教会你吹笛子,凭他的经历个性,如果不是将你调查得清清楚楚,他怎么可能会这么做!
      “你在他身边这么些日子,也应当对他的企图,不,应该说是野心有所了解吧,他岂是那种甘心久居于人下之人?更何况他手握重兵,怕是早就开始运筹帷幄了。如果身边有你这样身份背景的人,无论财力人才都会得到无比助益。要是再能对孔雀属民诱以免除岁贡的条件,他身后便定能得到无上的支持……”
      太乱了,一切都乱了套,我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徒劳地拼命摇着头。是什么感情将我压抑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是什么温热的液体不绝地滑落我的脸庞,是一个什么样的声音在我心底里无力地反抗:这都不是真的,这些都不是真的!?
      可我即使被眼前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即使我被六速儿如冰锥般犀利的言语刺痛到无法呼吸,即使我的思维已经开始拼命摒弃让自己继续深想下去的冲动,可我那一点点可怜的自我意识在穿越层层思维迷雾之后,依然无声冷酷地告诉自己:他说的没有错,你当时只是一个可怜的孤女,无依无靠,只是因为赵沁一时的冲动才将你带到身边。可是你周身当时有哪一点能吸引到他?一无所长,身量未足,你凭什么认为自己就真如此独树一帜、与众不同,能让那元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人就此留连于自己身边?
      吕姬龚姬的姿色我见过,当时的自己又瘦又小怎么跟人家比?忆起在穆平时赵沁也曾问过我的来历,可我当时只是三言两语就敷衍了过去。还真的以为别人会轻信自己,相信自己那个不堪推敲的谎话,可残酷的事实却是:在我自己还对身世满怀疑惑之时,别人早就有所企图地接近我了!
      我再也支撑不住,国仇,亲仇……那些在我出生之前就开始演绎的故事带来的创痛,跟意识到赵沁接近我的“目的”所带来的创痛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孔雀,那么遥远陌生的名字,即便我身上真的流有孔雀人的血又能怎么样?从我记事起我就一直在元嘉长大,一直视自己为元嘉的一员。我没有经历过那种灭国之灾,没有亲眼见过曾经的繁华只落得一片荒芜。六速儿口中那种深刻的创痛我目前来说只是一种迟钝麻木的痛,深深将我刺伤的是在他口中所说的赵沁接近我的意图。
      原来我就真的如此一无是处吗,在赵沁的眼中我首先只不过是一个有利可图的工具,只因为我可能会对他日后的大业有所裨益他才会留我在身边?他过往对我的好,对我的笑原来只不过都是虚云浮风,都是带着有企图的接近,只是为了对他自己好才对我如此温柔有加?
      那些过往的日子算什么?那些他教会我的曲子,在书房里烘着暖暖的薰炉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说的话,他那双伸得笔直的长腿,白玉般的脸隐在微红的炉火里,漆黑的眼珠子含着笑看着我,在灯节那天在上元河畔他寻到了我……
      不!六速儿在骗我,他只是在骗我,他是想骗我离开赵沁,骗我一心一意跟他回去孔雀,好让我对旧日再无一丝留恋……
      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内心的疼痛,猛地站起身,却由于跪坐得太久脚都麻了,一下子膝盖磕在了案几上,只听得咚地一声巨响,连案上的杯盏都震得东倒西歪,汤汁菜肴洒了一桌。我丝毫不感觉到痛,一个转身就往外跑。
      泪水迷蒙了眼前,我看不见路,脚下踉跄着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是六速儿一个大步跨过条案一把抓住我,将我拖入他的怀中。他紧紧搂住我,将我泪湿的面庞按压在他胸前,一双手掌轻轻抚摸着我的背,他低柔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哭吧,哭一会就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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