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尘》小旋旋旋

110、冬宫（三）

　　第一百一十章
　　空气中突然传来异动，不知缚于何处的细线牵动了一串响铃，叮叮当当发出不规则的响声。六速儿凝神倾听了一会，转过脸对我道，“尘儿你先回去，我还有事。”他起身到石台前，伸手按压台上某处，只听咯吱声响，露台尽头一处石门打开，两名女子闪身进来，其中一人便是绯衣。
　　六速儿对绯衣道，“带明月公主下去，好生照看。”
　　绯衣显是吃了一惊，待看清六速儿所指是我，脸上疑惑更甚。但她没说什么，同身边的女子踏前一步就要来扶我。
　　“不！”我躲闪着她们伸来的双手边喊道，“你说的东西我都无法相信，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们莫名其妙架了我来，就为的这么一套不堪的说辞！我不能相信……唔！”
　　我还没将话喊完，六速儿已一脸不耐地打横抱起了我，将我搂在胸前，大踏步向石门走去。一瞬间我惊得无法说话，看见绯衣在后面也是一愣，随即快步跟上。
　　我能感受到六速儿温热的手臂紧紧箍住我的腰，他的侧影刀削般深刻，紧抿的双唇使鼻翼两边出现两条细线。他的步伐很快，脚步声响在空荡荡的石甬道上扑扑作响。他侧首压低声音对我道，“身为王族人，怎么这样不听话！”
　　我低吼，“你只是说了你自己的一面之辞，你要我如何相信你。况且你说的也太过于……荒谬，我不能相信！”我一边说着一边使劲踢着腿，身子乱扭着欲要挣脱他的束缚。
　　六速儿手臂加力，狠狠地压住我，他伸出手掌擎于我颈下强迫我仰头向他，他阴冷的眸子射出冰样的光芒，“你现在已经是明月公主，做任何事说任何话都要注意自己的身份。我是不会允许你胡闹，我也没有这份耐心！”
　　他的眼光如此寒冷，如冰刀一般冻结了我的心。我能看到他额头表面皮肤下隐隐跳动的青筋，他在压抑自己的狂暴。
　　我只能选择安静。走了一会，绯衣上前几步推开了一扇石门，六速儿抱着我大踏步入内，在我还没有看清楚周围情况时便将我扔在一软榻上。他转头对着跟进来的绯衣和另一位女子道，“好生伺候着明月公主，如果有什么闪失，惟你们是问。”随即拂袖而去，石门在他身后轰然合上。
　　我愣了一会，一下子跳起来，冲到石门前就要伸手去推。绯衣一个箭步上前轻轻一带，我便一个趔趄滑到一边，我怒道，“干什么，不允许我出去吗？”
　　绯衣也是一脸怒气，刚要说话，另一名年轻女子上前来，用汉语柔声道，“公主，现在夜已深了，是安寝的时候，奴婢还是服侍您休息吧。”
　　休息？我在露台上刚听完别人将一个所谓的“身世秘密”说与我听，现在头脑里面一片混乱，叫我怎么能定得下心来休息？
　　我压低声音道，“我不是明月公主，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元嘉人。莫名其妙听了一大堆的话，我要离开，我现在没有功夫休息！”
　　绯衣一把按住我，将我逼得背脊贴上墙壁，她瞪着眼睛看着我道，“我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明月公主，但六速儿哥哥说的话我就相信。他说你是你就是！你不准再在这儿吵闹，也不准出这屋子，否则我对你不客气，我会在这儿看着你的！”
　　另一名女子上前来用手敷在绯衣手掌上，柔声道，“绯衣，你这是做什么？快放手，弄伤了明月公主怎么办？”
　　绯衣甩了手，眼眶中仿佛有水雾升起。她扭转头，急步走到屋角一个偏榻上，重重地坐了下去，自己垂头想事。
　　年轻女子轻轻扶着我，道，“公主，您没有受惊吧？绯衣她还只是一个孩子，什么也不懂的。哦，公主也是个孩子，但看起来就要懂事多了。呵呵，奴婢不该这样评论公主殿下的。但奴婢比殿下要年长几岁，所以就忍不住多说几句，公主殿下莫怪啊！”
　　她笑得那样温柔，我现在心里再别扭也不能把气撒在她身上，我问道，“姐姐怎么称呼？”
　　她笑了起来，脸颊边两个浅浅的酒窝，“不敢叫公主殿下称呼姐姐，您就叫我古丽吧。”
　　我随口恩一声，心乱如麻地回到自己的长榻上。榻上铺着柔软硝得雪白的熊皮，我坐上去，无意识地胡乱扯着皮上的长毛。古丽在屋内来来回回地收拾东西，将我身边的纱帐放下，点起薰香，准备好热水。绯衣仍是气鼓鼓地坐在角落里，她偶然一抬头，刚好我也斜眼瞄她，我俩的眼光恰好碰上，她满脸通红地转向一边。
　　我转过头，怎么也理不清自己现在的思绪。六速儿刚才跟我说的话现在回想起来，有时一个字一个字地显得那样清晰，有时又忽而如跌落在地上的水晶，散得满地都是，任我怎么去拾都得不到一整块的。
　　什么是孔雀？什么是明月？什么是平湖？还有贺兰青盏、贺兰六速、贺兰莫、那遥远的女性君主……这些难道都是真正与我血脉相连的东西？
　　我扭头看看四周，古丽正细心地铺着床铺，她刚才扶着我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她手掌有坚硬的块茧，那是久已习武之人才有的。绯衣的功夫更不用说，我是亲眼见过的，就凭我这两三下花拳绣腿怎么样也不可能在她两人面前讨得了好去。石门紧闭着，窗户都开得不大，透过石窗棂只能看到外面黑沉沉的夜色。
　　现在我该怎么办啊，我侧着身子躺下，赵沁、阿飞你们到底在哪里？我这样想着想着眼泪便蒙上了双眼。
　　我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竟和衣睡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睁眼处四周围全是厚厚的帐幕，天际的微光已从窗户里透进来，穿过白纱帐投射在我眼睛上。我一个翻身坐起还没完全清醒意识自己身在何处，古丽已掀开帐子出现在我面前，笑意吟吟地道，“公主殿下醒了，昨晚睡得还好吗？”
　　我眨眨眼慢慢回想起昨晚的一切，突地觉得心揪得慌，便坐在床上一声不吭。
　　古丽也不多说话，轻手轻脚为我掀开帐子，细语碎碎地问我要不要起身梳洗并吃早点。过不一会，板着脸的绯衣已上前来端来洗脸水和更换的衣服。
　　没有容得我反抗或是表示异议，她们两个已快手快脚地帮我梳洗打理了一番，逼着我喝了一碗奶酥茶，便架着我出了房门。穿过条条长廊来到门口，早已有大队的人马和车辆在候着。六速儿一身新衣，昂首负手在门口听着一些士兵向他回话。在他身边站着谢六，不，是贺兰莫安静地立于一旁。他看见我脸色时登时一喜，脸上泛出光彩，脚步微移似要踏上一步。我轻别过了脸，从眼角处看到他的脚步停顿了下来。
　　六速儿此时听到背后声响转过头来，他的脸显是一夜没睡，一层淡淡的青影现于眼圈四周，但他依然那般出尘英姿，连脚底的白沙都仿佛带上了他的光彩。
　　他握紧右拳放于胸口，微俯身行了个礼，“明月公主！”他身后的众士兵齐齐半膝跪下，恭敬行礼道，“参见明月公主殿下！”我倒吸一口气，想说什么也说不出口。
　　六速儿微笑道，“昨夜睡得好吗？可惜我们还得马上赶路，来不及陪你好好欣赏这里的风景。一路上都会有绯衣和古丽照顾你，不会太辛苦的。来吧，我们即刻出发。”
　　他伸出手紧紧地扶住我的手臂，将我引向一座华丽的马车前，眼神里带着不能违背的执拗扶着我登上了马车，跪伏着的士兵方起身。
　　绯衣和古丽随即上了马车，紧紧挨着我，我看她俩那虎视眈眈的样子倒不是怕我累着倒是怕我跑了。
　　六速儿自去跨上一步高头大马，前呼后拥，旌旗飘展，浩浩荡荡乘着初升的阳光蹄声得得向前赶路。
　　一路之上我什么也做不得，看久了车窗外漫漫黄沙，连来往商旅的新奇装扮和骆驼都不再能引起我的兴趣之后，我只能闭目养神。古丽很安静地缝着一件皮衣，绯衣则是嘟着嘴不停地往外打量。如果六速儿纵马来到车旁，她便会兴奋得脸红好一阵子。
　　车行辘辘，风沙滚滚，虽是初春，但寒烈的北风依然会穿透车厢壁带进漠漠黄沙。我心中纠结百转，为了自己的前尘过往，思前虑后竟是没有一刻能压抑下心里的翻腾。
　　车行甚速，中途绝不停息，到得晚间又到了处市镇。六速儿下令在城郊大片空旷地安营扎寨休息过夜，一会儿便命士兵将我请进了一座扎好的大帐蓬里。
　　绯衣和古丽架着我来到帐中，只见帐内四周都点上了亮晃晃的油烛，六速儿正面向帐门坐在一块虎皮上，他背后的睡榻已铺得层层叠叠尽是毛皮。他抬头见是我们，随即说了一句西域话，帐中的卫士全都行礼退出。绯衣有些不情愿，但被古丽拖着也走了出去。一时间，帐中就只剩我与他两人面面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