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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绯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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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赶马车的有两个人,俱戴着蒙了垂纱的斗笠,一点也看不出容貌。只是一个高壮点,另一个稍微矮些。穿着是极其普通的灰布棉袄,丢到人群里都不会有人多看一眼。高壮的大汉腰际缠着一圈皮鞭,不用说就是他抽了我那一鞭。
透过那层垂纱我可以感到他无时不刻不在冷冷地盯着我,那神态犹如一只眼露凶光正蹲伏着的豹子,只要我稍有异动,他立刻就会扑上前来将我撕得粉碎并吃下去。另一个则显得文弱些,除了他出手为我阻拦那一鞭子时我听到他说过话外,一路之上他都冰冰冷冷地用摇头和点头表达意见。我能感到他在刻意疏远我,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愿多投来一些,于是每次为我换水送吃的都是那个凶汉。
沿途经常会有一些马蹄声奔得与车厢很近,我听到这些骑手和赶车的人之间好象发出了一些什么暗号,于是便有一些“消息”互相往来,随之马蹄声又急速远去。我寻思着,看来劫持我的人并不单单只有他们俩,还有另一些人一路相随,他们之间互相配合,还颇为详尽周密。一想到这,我惊出一身冷汗,看来这次劫持还真不简单了。
每次出城镇接受边卡检查时,他们怕我露出马脚或是故意泄露行迹,总是喂我喝下迷药。我无力反抗只有依从,可这迷药喝多了便是清醒过来时也会觉得全身无力。等到我不再数日子时,我听到了零星的鞭炮声,那时我们正穿行在一个市镇里。我心里一震,又是新年到了。
隔着车厢壁我听到孩童的嬉闹声,闻到了店肆散发出的酒香菜香,甚至依稀可辨明那些急速往家赶的脚步声……而我却昏天暗地地缩在这小小车厢的一角,只有身上的一块毯子可取暖。我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迷糊的睡了过去。
或许在梦里我哭了出来,我好象能感到有泪水流过脸颊,有一只手轻柔地为我擦去眼泪……可等我一觉惊醒,陪伴我的还是那无休止的车轮声和无边的黑暗,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我伸手擦擦脸,果然是湿的。看来我真的在梦中哭过了,那么那只为我拭泪的手也定是梦中的幻影。
我稍微坐直了身子,看来眼下想要逃脱真是太不可能了。好吧,哭泣是解决不了问题的,目前单凭我一人之力也无从反抗。我可不是一个软弱的人,我一定不能在这黑暗茫茫中失掉了希望和勇气。我要相信赵沁会来救我,或许是萧翌飞?不管怎样,在他们没找到我之前我一定要保持自己的体力。而且不管他们抓我来做什么,我都得好好保护自己。
心下主意已定,次日那个凶汉开车门送一壶水进来时,我沙哑着嗓子说,“不要再给我吃药了,我保证不会发出任何声音。”透过纱布他狠狠地瞪着我,我也坚定地回视他,过了一会,他砰地一声将车门关上了。
那之后他果然没再喂我药喝,我也遵守诺言始终安安静静地不发一言。有时在城关听到兵士喝问车内所坐何人,那个文弱些人的男人会低声答是妹子等等。
又急驰了五天,换了好几次马,终于在傍晚时他们在一处人声嘈杂处停了车。车门一打开,那个凶汉喝道,“出来!”
我摇摇晃晃攀着车壁下了车,刚一探头一顶同样有着垂纱的斗笠便扣在了我的头上。脚一沾地便觉得有些眩晕,竟似有些站不稳。突觉手肘处一痛,低头一瞧,那个凶汉紧紧抓住我的手臂在我耳边低声说,“小心点,要是敢轻举妄动我就捏碎你的骨头!”
我依言点头,这么多天第一次脚踏实地的感觉真是让我欣喜万分,也理会不了他的威胁了。我抬头一看,原来我们是停在一家旅店前。店面大书“朋来迎”,门边红底金字的春联还没来得及撕,大堂里已坐了一半的食客正吃着饭。这些食客的衣饰已有一半不类中原人,很多都是扎起了头巾,束起了宽宽的腰带,要么还佩着弯刀。中间还有一些明显高鼻深目的西域人,小二正穿来梭去起劲招呼着。
那凶汉吩咐小二将马车牵走,细心喂马。我只顾贪婪看着眼前这一切,这一路下来蜷缩在一个狭小昏暗的空间里,我还以为我再也看不到这等可爱的市井百态了呢。
柜台处那个文弱汉子已开好了房,我们一行三人在小二的带领下上了楼。刚转过弯角,一个绿色衣影忽地飘了过来,直直地就往那个文弱汉子怀里扑去。
我吃惊地停住脚,本以为会马上乒乒乓乓上演全武行,没想到只听那绿衣人发出咯咯娇笑,搂着文弱汉子又说又笑咭哩咕噜讲了一大堆话。
我定睛一瞧,原来这着绿衣的竟是一个小姑娘。她身上衣衫的样式已不类中土,束紧的袖口滚着淡黄的云水纹,高扎的腰身愈发显得纤腰一握,长长的马裤管脚还缀着亮片,一双褐色的小皮靴正费力地踮地试着去攀那文弱汉子的肩膀。这身打扮要多靓丽就有多靓丽,可穿这身衣服的人身上发出的光彩却远超这身衣服之上。
文弱汉子似是有意无意在躲着她,用手扯下她围绕在自己颈中的双臂,低手说了几句。小姑娘嘟起了嘴,似是有些不满,转过头来面向我,我心下发出一声惊叹,好美的人啊!
她只有十六岁左右,样貌完全是个西域人。满头乌发只用一根银丝带束起,长长地飘在脑后。在额头处垂下一颗紫色的水晶宝石,长长的睫毛仿佛可以用来承接露珠,那双眼睛竟是奇幻的绿色,瞳仁周围竟似布满了金色的星星,与那颗紫色宝石一起闪着夺目的光芒,灼灼地打量着我。
她热切的目光让我知道她非常想上来揭起我的斗笠,可身边两个男人低语了几句,支开小二将我们两个女人推进了订的一间客房里。
一进客房,那凶汗就将我扔在凳上,然后就开四处检查房间。文弱汉子坐在桌边,绿衣少女半跪坐于我对面的凳上,轻抿着笑魇,开始低声和文弱汉子说起话来。待那凶汉检查完毕,文弱汉子便站起身,从进房间到现在只对绿衣少女说了一句话,便和凶汉起身出去了。绿衣少女撅着嘴站在房中央,看着合上的房门,半晌才跺了跺脚,转回身看着我。
他们讲的语言我一句也听不懂,再看这少女的服饰,从上京出发走了这么多天后,在楼下吃饭的客人中已出现了那许多的异族人,我已知道现在恐怕已是非常接近西域的边境了。那么挟持我的这伙人讲的话,也定是西域语言。
我不理会她的瞪视,将头上的斗笠摘了下来。她定定地看着我,忽然说道,“你真美!”突然听她说中土语言倒吓了我一跳,她咬字并不清,字与字之间的音准说得很重,这般说话方式一下子让我想到了华罗。他们说话都是一个腔调,只不过华罗在中原久了,汉话自然说得比眼前这个少女好得多。
她又冲到我面前,在我对面半跪在凳子上支颐盯着我道,“你长得……”伸出手指比划一下自己,“跟我们不一样!好看!”
听到一个美貌少女夸自己好看,我哪还能板起脸。于是我勉强笑道,“你也很美!”
绿衣少女呵呵一笑,很是得意,又道,“我的……曾祖奶奶是中原人,她给我起了一个中原名字,我叫……阮绯衣!”
我微笑点点头,道,“绯衣……我叫尘儿。”
阮绯衣笑了一笑,突又象是想起什么,站直身子,从怀里掏出一把银鞘小刀握在手里,故意瞪大眼睛对我说,“你要好好听话,否则,我会对你不客气!”
我淡漠地扫她一眼点了点头,道,“你放心,我会很听话的,所以不必拿刀对着我。我很累了,想平躺着睡一会,如果你们要吃饭帮我留一份就行。”说完不再理她便向床铺走去。这个小姑娘和前两个男人的道行可相差太远了,突然让她来监视我,只能说明已快接近这帮人的目的地,有恃无恐才能这样做。
这几日我一直不得好生安睡过,现在不管是否离危险更近了,我一挨着床,便觉得全身无一不痛,刚闭上眼便睡了过去。待我一觉醒来,房中已点起了蜡烛,阮绯衣一个人坐在桌前不知在做什么。她听到动静见我醒来显得有点高兴,急急地道,“尘儿你快过来,看我写的字好不好。”
我依言起床上前,见到桌上摆着几碟小菜和一个粥盅,想是为我留的晚饭。阮绯衣面前铺着大大的白纸还有盛满墨汁的砚台,她正俯首努力地在上面写字。我坐下低头一看,只得“江水苍苍”四字。字迹生硬稚嫩,一看便知初学习字不久。
阮绯衣停了笔头,举起白纸在面前左瞧右瞧,转过脸问我,“你觉得我写得怎样?”
我一笑道,“还好,挺有力度的。”
阮绯衣登时高兴,道,“是吗?我练了好久了,就你一人说好,爹爹总说我习汉字有什么好……”说到这脸色有些阴暗下去。
她将纸重新放回桌上,手托着腮皱眉道,“可是……他喜欢汉人的东西啊。他总说中原的好,说汉人的文化高,汉人很多东西都是我们西域没有的。”
真是个没心机的小女孩,我肚子可饿了,伸手将粥盅取来为自己盛了一碗粥,就着小菜吃了起来。吃了几口看见她还是那个愁锁眉头的样子,便随口问道,“你说的他是谁?”
绯衣的脸蹭地烧起一片红云,半是含羞半是骄傲地说,“他是六速儿哥哥啊,他是我们……”她猛地好象想起什么,住口不说了。马上板起脸对我说,“吃完了快些休息,明天一早就得走。”
一夜相安无话。次晨早起又是匆匆赶路,只是赶车的只有凶汉一个人。那文弱汉子换骑了一匹马,依旧戴着斗笠驰在马车前边。阮绯衣也是骑着一匹小白马,兴高采烈地随在文弱汉子周围。
想是到了较为安全的地方,他们不再将车窗锁上,这样我便可以看到一路上的景色。虽然还是身处车中,但现在这样的情形已比最初要好得太多了。
从日头升起落下的轨迹来看,我们的确一路往西行,一路之上所见来往行人已是西域人占了一半。所经过的市镇的城墙越来越矮,连守城的卫队中都有少部分的西域人。有一些民居不再是中原样式的砖瓦房,而是黄土和沙泥混合砌成,外面再涂以白垩,在日光下白得亮眼。
绯衣一直没什么心机,一路上总是跟我睡在一块。她高兴起来跟我咬字不清地说半天家里的趣事,不高兴起来就嘟着嘴一个人坐着发呆。在我看来她的不高兴都是因为那个文弱汉子不理她而造成的。
又行了八天左右,我们正行在一处较大的市镇的街道上,迎面飞驰而来四五骑。马上的骑士见到我们一行,高兴地发出呼哨声,大声欢呼着拍马上前。这边文弱汉子和阮绯衣也一扯缰绳迎了上去,两边人还没等马近前就跃下地来。对面五个骑士在马路中间就和文弱汉子和阮绯衣象兄弟似的搂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