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棹碧涛春水路》清青晓寒

6、无心狎吟致纸贵

　　第五章 无心狎吟致纸贵
　　那个安王，自从回廊一遇之后，便经常在我闲暇时和我说说话，有时是品诗论赋，有时是域外异闻，有时则是评说时事，漫话古今。幸好我于国学也有一些涉猎，应付他的雅兴倒也不难。况且安王本身也算是博古通今，渐渐的，跟他聊天也聊出些趣味来。
　　不断地跟他接触，我才发现，安王，不，是永瑗（他让我这么叫他，说安王殿下听起来生分。他对我，也是直呼姓名。），褪去那层华丽的皇家的外衣，本质上也只是个二十一岁的坦率随和、性情开朗，偶尔会有点玩世不恭的大男孩。他的身上，不像一般的皇宫中人那样，总会隐隐的散发着深沉的阴谋的气息，他，就像冉冉的朝阳，干净、热情、光明。跟他相处久了，我们慢慢开始像朋友那样，嘻嘻笑笑，打打闹闹。这样的随性自如，于深宫中的我，真的是异常的温暖迷人。
　　日子一天天的流逝，我也渐渐得学会了在这寂寂的宫墙内让自己快乐的方法——
　　于旭日初升之时，去我幽篁馆旁的小花园里，散一散步；
　　于夜漏声声之时，就着青灯，品读一卷书；
　　或于更深露重之时，款步下香阶，坐在梨树下我自己装的秋千上，望一望月------
　　这些简单而琐碎的快乐，不着痕迹的把我变得愈来愈心平气和，也愈加的喜欢笑了——我的喜悦很少，我就把笑容积得很大，不是吗？
　　但这时不经意间发生的一件事，却蓦地打破了我的宁静。
　　犹记得当时正是秋高气爽时节，小花园里的菊花开得正盛，但都是养在精致的花盆里，且只有几株而已，看着总觉不过瘾，我不禁有些惋惜的感叹道：“花真美啊，只是要是再多几株就好了。”
　　“小姐啊，这小花园里有几株已经不错了。”小丫头也是有点不满足，然后就见她一脸好奇与恳求的向我凑过来，“小姐啊，听说御花园里的菊花又多又美，而且品种还很稀罕呢，不如我们去那儿看看吧。”
　　“不行，我们怎么能擅自进御花园呢。”
　　“小姐，我们就偷溜进去看一会儿嘛，反正御花园里这儿又不远。”
　　“不行。”
　　“小姐啊，好不好嘛，就一会儿，好不好嘛------”碧儿又开始扯着我衣袖，发挥她的“缠”字诀。
　　“好了，好了，就一会儿啊。”实在经不起她的缠功，而且我心底也不是没有好奇的，就这样，我们偷偷溜进了御花园。
　　御花园里果然是金菊灿灿满庭芳。无数进贡的珍品摆满了庭院，那菊花姿态各具，美不胜收，直看得我眼都有点花了。
　　“小姐，这菊花真的好美啊！”小丫头欢欣雀跃得道。
　　“是啊，真的很美。”
　　“小姐，我常听你念‘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样的能够看菊花，还能够采菊花的日子，肯定就是你所向往的吧。”
　　听了她的话，我不禁抿嘴一笑，“傻丫头，陶渊明采的是野菊花，哪是这样的种在御花园里的珍品啊。而且陶渊明生活困顿，时时还要烦恼‘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我可不希望过这样的日子。”
　　“那小姐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笑容顿在了脸上，“我想过的日子------”
　　是呵，我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呢？一迈进这寂寞的深宫，一切便已身不由己，我自由的翅膀被生生缚住，我似乎就再没问过自己，问自己想过什么样的日子，那不是我能主宰的。但，我还有想象的翅膀啊，还有它，它可以载着我，挣脱着束缚，飞离这高墙------
　　我想起了以前读过的一首诗，那首诗，正勾勒出我了我所向往的桃花源。心念一动，我手抚过花儿，清声吟哦到：
　　“半郭半乡村舍，
　　半山半水田园。
　　半耕半读经廛，
　　半土半姻民眷。
　　半雅半粗器具，
　　半华半实庭轩。
　　衾裳半素半轻鲜，
　　希馔半丰半俭。
　　童仆半能半拙，
　　婿儿半利半贤。
　　心情半佛半神仙，
　　姓字半藏半显。
　　一半还之天地，
　　让将一半人间。
　　半思后代与沧田，
　　半想阎罗怎见------（1）
　　正吟到此处，只听到后面一阵抚掌大笑，“好一个‘半思后代与沧田，半想阎罗怎见。’中才人真不愧为我朝第一豁达人也。”
　　我心头一颤，急急转过身去，只见一身着衮冕的老者正立在我身后，衮冕是我朝一品的官服，但我却并不认得他，想是我平时没留意。
　　“参见大人。”我与碧儿都恭恭敬敬的跪了下去，心里嘀咕着怎么这些人都爱听壁角的吗？
　　“中才人快快请起。”那老者走上前来，向我说到。
　　“谢大人。”我们从地上爬起来，我这才看清老者神色——脸色红润，精神矍铄，面带笑意，应该是个很慈祥的人罢。此时，他的一双清明而睿智的眼睛也正饱含欣赏的逡巡着我。
　　“不知中才人先前所吟，诗名为何？”只见他笑吟吟的问到。
　　“回大人，奴婢刚才所吟诗名为《半半歌》。”我也谦恭的答到。
　　“好一个《半半歌》，老夫先前听闻中才人才华出众还不大相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言罢那老者竟然发出一阵清朗的笑声。
　　“大人谬赞了，其实------”天啦，他不会是把《半半歌》当成是我写的吧，那可是清朝的李密庵的大作啊！
　　“中才人莫要谦虚，中才人之才学性情，老夫真是佩服得紧啊。”
　　“大人过誉了。”我也只能硬着头皮了。
　　“老夫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中才人可否应允？”
　　“大人请讲。”
　　“老夫想请中才人将这首《半半歌》手书一卷于我，不知可否？”
　　看着他诚挚的面容，我也不好回绝，“大人如此抬爱，奴婢岂敢不从？”
　　“好，好，那老夫明日差人来取。”
　　“一切听凭大人吩咐。”
　　就这样，我又做了一次被赶上架的鸭子。幸亏这些日子我天天习帖，一手小楷也有了几分火候。我将那首诗全文抄给了卫大人，倒也交了差。
　　第二日，直到有人来取东西的时候，我才从来人口中得知，原来那老者就是当今皇上的老师、官拜尚书左仆射的卫清岚卫大人，震惊！
　　赠卷之后没几日，我就忽得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皇上、右相、永瑗，连同平日在御书房议事的大臣，见了我，目光都有点，啧，怪怪的。
　　我实在是受不了了，瞅准了永瑗一个人出御书房就忙跟了上去，问个究竟。
　　不料他像看怪物那样，盯了我半晌，一脸诧异，“不是吧，你还不知道？”
　　“我要知道我还来问你吗，到底怎么回事？”
　　“你，你现在已经是名动汩阳城了，现在可是汩阳纸贵啊。”
　　“你到底什么意思啊？”我还是一片茫然。
　　“你是不是赠给了卫老头一首诗，叫《半半歌》的？”
　　“嗯，怎么啦？”
　　“你知道吗，那个卫老头的书房里一向是除了他自己写的字，别的什么都不挂的。没想到这次他竟然把你的那卷诗仔仔细细的裱了挂上，而且还听说，他是日日观摩。这样一来，他的那些个学生门人啊也都抄了去，学他的样儿。现在汩阳城里你的那首诗已经是人人争而求之了呢。”
　　“不是吧。”这是什么状况？我心里不由哀悼着惨了惨了，怎么会这个样子呢？这事，怎么说对我都不见得是好事，我只想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宫女而已，不想这么招摇啊！
　　我还正在哀叹、悔恨、自怜，加愁苦，就见永瑗向我凑近，贼贼一笑。
　　“你干吗？”我防备的向后一闪，他凑过来的身躯与我保持了些许距离。
　　“嘿嘿，那首《半半歌》你既然都给卫老头手书了一卷，那你也再手书一卷送给我吧。”
　　分明的火上浇油！
　　“奴婢告退。”我向他一揖，忙一溜烟儿跑掉，也不管他在身后那大大的嗤笑声了。死小孩！现在的状况，我要好好想一想，静一静。

　　（1）《半半歌》由清.李密庵所作，见其原文为“妻儿半利半贤”，因此处为女主角所吟，故改为“婿儿半利半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