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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王谢酒阑易惹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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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暗香浮动璧月明
王谢酒阑易惹牵(下)
“中才人”,一道清亮的声音倏地打断了永瑗的眉飞色舞,是皇上。我一惊,忙站了出来,俯身答到:“奴婢在,不知皇上有何吩咐。”却剜了永瑗一眼,都怪你,没想到他却摆出一幅 “怕什么,有我呢”的神色。
“你说朕的妍妃当以何花为喻呢?”他们在谈花与美人吗?天啊,在这儿坐着的,个个都是满腹诗书,你干吗揪我啊,皇上他在干吗?
但皇命难违,且宴会上众目睽睽,我除了老实作答,还能怎样?
我收敛心神,略加沉吟,便道:“回皇上,奴婢愚钝,窃以为妍妃娘娘当以海棠仙子喻之。”那妍妃不是净在一个“妍”字嘛,那我就抓住这个说。
“哦”,声音里满是兴味。
我勾起一弯笑痕,抬起头朗声道:“皇上,花之胜于美人者,生香也,美人之胜于花者,解语也。(1)二者难以兼之,而妍妃娘娘却是二者兼俱,如此完人,岂非仙品?既是仙品,自可谓仙子,此其一。”我顿了顿,又道:“其二者,春海棠令人艳,秋海棠令人媚,(2)妍妃娘娘星眸半掩百媚生,拈花一笑万山横,唯海棠堪当喻之,故而奴婢有海棠仙子之说。”
“好个‘拈花一笑万山横’,陈大人,你说呢?”只听皇上朗声一笑,却是转向了翰林学士陈仁津。
那陈仁津瘦高个子,面皮白净,一撮美髯,倒也有几分儒者气质。只见他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不卑不亢的行了礼,才道:“中才人句句锦绣、字字珠玑,微臣无话可说。”微一停顿,向着我转过来,“那敢问中才人,华妃娘娘又当以何者为喻?”
不是吧,又来了,不过幸好我刚才已有防备。
“回大人,奴婢不才,愚以为华妃娘娘当以兰芷真人喻之。”记得皇上不是曾赞过华妃‘爽洁高华’?那我就据以此说。
“不知此又当何解?”他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
我抬眼看向他,目光炯炯,面带笑意,慢条斯理到:“奴婢曾听闻,这世上有姑射真人之说,姑射真人居于姑射之山,天姿灵秀,意气殊高洁。华妃浩气清英、爽洁高华,自可堪当真人二字。再者,华妃气质清绝,可谓是‘万蕊参差谁信道,不与群芳同列’(3),这不正是一朵旷世的空谷幽兰吗?”一语毕,我向着那陈大人微微一揖,“故而,奴婢以兰芷真人喻华妃,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万蕊参差谁信道,不与群芳同列。’中才人果然才华横溢,文辞工丽,下官佩服。”说着,却是俯身向我行了一个标准的礼,我忙闪开。
“中才人对花有如此见地,那不知中才人以何花自喻呢?”刚闪开陈大人的那一礼,一道严厉而庄重的声音又自左上首传来,车轮战?稍偏头一看,只见左相目光如炬,一派虚怀若谷、不耻下问的大家风范。
“回左相大人,奴婢自认媸颜陋质,不敢与花为仇。”我也是谦恭谨慎的垂首答到。
“噢?中才人何必谦虚,中才人若是媸颜陋质,那我朝再无文君樊素尔。”左相说着话,面上也缓缓地扬起了一丝不咸不淡的笑。左相坐在左上首,一张清癯瘦削的脸本就全部浸在清凌凌的月光里,显出几分惨白来,此时再挤出这样一抹笑,真真有一点——诡异!?
头这会子怎么突的抽痛起来,“左相大人缪赞,奴婢愧不敢当。”我微蹙了蹙眉,仍是垂着头,一板一眼的答着话。
“你把你们的妍妃娘娘喻成海棠仙子,又把你们的华妃娘娘喻成兰芷真人,那你说我呢?”是那个一身火红衣裳的兀蒙公主,她十二三岁年纪,一派的天真无畏。唉,头更抽痛的厉害了。
逡巡一下周遭情形,这时已有了些女眷拿轻罗小扇优雅的将樱口掩住。我知道,那个刻沁公主身材健美、浓眉大眼、苹果脸、肉感的唇,此时头一偏,更显娇俏动人。这样的女孩儿,在北地应是相当出色的一个佳人,但在南方,尤其是这百花争奇斗艳的宫廷,怕是------
我脸上仍是挂着笑,向那公主以兀蒙族的习俗行了一个礼,诚恳的道:“请公主恕奴婢才疏学浅,不知公主当以何者喻之,也不知又有何者能够堪配公主。”
“是因为我本来就比不上你们的皇妃,是吗?”公主嘴一噘,有点不高兴了,原本爽利甜美的嗓音也透出些沉闷来。
我不由一凛,得罪来觐见的公主,我可担待不起啊!直觉永瑗担心的目光直直向我射来,我下意识的微启眼睑,就接收到了,心里一暖,忙回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他也回给我一个‘有我呢’的眼神。
“公主您误会了,刻沁公主您是赫图神母所有子民心中高贵与完美的化身,是鲁真可汗王冠上最璀璨耀眼的明珠,这样的公主,相信世界上最美的语言在您面前也会黯然失色,您叫奴婢以何为喻呢?”我转开了与永瑗相接的目光,没有急急的分辨,只是满面诚恳的娓娓道来。
“哥哥,这个中才人的话,真是比蜜还要甜呢。”小公主又是笑靥如花了,她还正要说什么——
“刻沁公主,不知您在我朝是否习惯,玩得是否开心?”是右相,终于把话题岔开了。
“不习惯,也不开心,倒是中才人的话让我很开心-------”
“哦,王大人你是怎么办差的?”是永瑗,他打断了刻沁公主的话,板起了面孔向那负责使节接待的礼部侍郎王守节训斥道。
“下官失职,下官思虑不周,请安王殿下恕罪,请公主恕罪。”那王大人听得永瑗斥责,忙不恃的跪伏在隐隐泛着乌青光泽的水磨石地面上,诚惶诚恐得到。宴会的气氛,顿时有了几分滞重。
看着跪在地上的王大人,我心下不由得生出几丝不忍,毕竟永瑗是在想转开话题,帮我解围呵。
“安王殿下息怒。舍妹年幼无知,随口胡言,还请安王殿下莫要当真。”是巴思王子打圆场来了。“王大人办事妥贴,兢兢业业,小王十分的欣赏呢。”
“哥哥”,只听得那公主一声娇嗔,却是没了下文。
“王子说笑了,王子此番前来,我朝若是真有不周之处,还要请王子明言才好。”右相仍是笑意温文,令人如沐春风。
“右相多虑了,天朝崇文重礼,礼仪周全,泱泱大国风范,哪会有什么不周之处呢?”那王子倒也文雅,话毕向着右相行了一个我朝的礼。
右相也是优雅的回之一礼。
“皇上若无吩咐,请容奴婢告退。”我见众人注意力一转开,就马上开口道。
“嗯。”
“谢万岁。”我如蒙大赦,凌波微步,回到永瑗身边坐了下去。
“你还真行啊,拍马屁的话居然被你说的这样文雅已极。”我刚一落座,永瑗就又凑过来嬉笑到。
我瞪他一眼,“你还说呢,小命都差点儿玩掉了。”
“好了,喝口茶压压惊。”永瑗很体贴的从桌上端起一杯茶,递给我。
“算你有良心。”我也不客气,接了茶便喝了几小口,毕竟还是在宴会上,形象还是要注意的。几口热茶下肚,心情平复了些,我这才发现,后背的衣裳已是湿润润的了。
茶毕,我偏头向永瑗,不满道:“品花品月品美人,你皇兄干脆在这皇宫里来个花魁宴得了。”
没想到永瑗扑哧一乐:“花魁宴,亏你想得出来。”
“叮”,一道清脆的撞击声响起,是右相身旁的侍女‘不小心’碰翻了一只酒杯。
我这才发现,自己有多引人瞩目——宴会上的许多人,尤其是女人,正用或好奇、或探究、或羡慕、或------的眼神打量着我,一见我注意到,便纷纷将视线移向别处。
是啊,当今皇上最疼爱的胞弟安王殿下居然给人端茶递水,而那个对象,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女官。不仅如此,还与她窃窃私语、相谈甚欢------
我不动声色的整顿衣裳,正襟危坐,永瑗似也发现了,但他倒是一脸的不以为意,只端了茶,慢慢品将起来。
夜凉若水,宫宴漫漫------
(1)见清.涨潮《幽梦影》,原文为“美人之胜于花者,解语也;花之胜于美人者,生香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香而取解语者也。”
(2)同(1),原文为“梅令人高,兰令人幽,菊令人野,莲令人淡,春海棠令人艳,牡丹令人豪,蕉与竹令人韵,秋海棠令人媚,松令人逸,桐令人清,柳令人感。”
(3)见南宋.丘处机《无俗念》词,原文为“春游浩荡,是年年寒食,梨花时节。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苞堆雪。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人间天上,烂银霞照通彻。浑似姑射真人,天姿灵秀,意气殊高洁。万蕊参差谁信道,不与群芳同列。浩气清英,仙才卓荦,下土难分别。瑶台归去,洞天方看清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