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棹碧涛春水路》清青晓寒

10、 清明复得意绵绵

　　第九章 御苑笑靥风细细
　　清明复得意绵绵（下）
　　“你就是那个御前的中才人？”站在我面前的宁王向我问到。他声音清泠如清泉之碰击涧石，却又纯净如珠玉之落于玉盘，好好听啊！
　　“正是奴婢。”
　　“中才人才华过人，本王十分的仰慕呢。”
　　“王爷过奖了，盛名之下，其实难符。奴婢不过也是应了这句话罢了。”
　　“中才人过谦了，中才人一首《半半歌》，玩世于出仕入仕之间，豁达闲逸，本王佩服得紧呢。”
　　“王爷何出此言，您淡缘浮世，不惹尘埃，才是真正的豁达人啊。”我淡淡应到，微一抬首，就见他两道清亮的眸光射向我，眼神温和，却也带了三份清冷，似一块寒玉，对，是寒玉，我不由一笑。
　　“淡缘浮世，不惹尘埃？”他轻喃到，目光里渐渐生出几丝迷茫，人似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我也并不扰他，只静静站着。
　　“呵呵，这天下之事，本就纷繁纠缠，千头万绪。本王也是浮世之人，又怎能淡缘浮世，不惹尘埃呢？”宁王面上，虽是笑，但却也渗出几分苦意来，我一个旁观者见了，心里也有了几分不忍。
　　“王爷，世上万般，了便是好，好便是了。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需是了。（1）只要真想好，便来一个真真正正的了;真是能了了，还有什么不好的呢？”
　　“了便是好，好便是了？”宁王似复又陷入他自己的世界。
　　蓦地,只见他纤长的睫毛向上微一扇动，眼中已是清明一片：“中才人真不愧是我朝第一豁达人也。中才人之言，真是令本王醍醐灌顶啊。本王在此多谢中才人开解。”这宁王，说着话，却是向我大大一揖。
　　我忙伸手去拦，扶住他已鞠下的身子，“王爷何出此言，本就是王爷胸襟开阔，奴婢……”
　　“哎呀，想不到宁王和中才人交情如此之好啊。”一个突兀的女声，倏地插了进来。
　　是妍妃，我和宁王忙各自退开一步，朝声源看去。只见妍妃正袅袅婷婷地走过来。今日的妍妃，头梳半翻髻，几枝金步摇凤凰口中的珍珠串随着她的走动，光晕流转，华美异常。她身着一件华美的粉紫色的宫装，肩上还披着一条长长的紫色帔帛，裙袂流云，更显高贵动人。她身后，还有数名宫人。
　　“奴婢给妍妃娘娘请安。”我老老实实地跪了下去。那厢，宁王和妍妃也在相互致礼。
　　他们礼都毕了，但妍妃似把我忘了般，并不叫我起来。我便就平平静静地跪在那儿。
　　“妍妃娘娘”，是宁王开口了。
　　“哦，起来吧”她像是这才看到我，漫不经心地说了句。
　　“谢娘娘。”我从地上爬起来。
　　“唉，想不到宁王和中才人交情这么好呢，于这后园之中，不知相谈是否甚欢呢？”
　　“娘娘是哪的话，中才人才学渊博，我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呢。”
　　“哦，是嘛，想不到宁王你学富五车，居然也对中才人推崇备至啊。不知中才人说了什么话，这么中听？”
　　“回娘娘，奴婢不过几句胡言乱语，是王爷谬赞了。娘娘与王爷没有什么吩咐，请容奴婢告退。”我一副诚惶诚恐模样，只想着早点闪了算了。
　　“中才人别急着走啊，我还想恭听中才人的赐教呢。”那妍妃却是不紧不慢，一副无害模样。天啊！
　　“皇上驾到！”一声尖利清亢的声音划破了僵局。
　　众人都齐齐跪了下去。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是皇上四平八稳的声音，他身边照例站着永瑗和右相。
　　“四弟好兴致，今个儿怎么进宫来了。”
　　“回皇上，是画师王知愚请臣弟进宫来为他画一则扇面。”宁王毕恭毕敬地答道。
　　“哦，四弟的丹青，现在是连丹青圣手也甘拜下风了啊。”
　　“皇上过奖了。”宁王仍是那样的恭敬神色。
　　“你们怎么也在？”那目光却是转向了我和妍妃。
　　“回皇上的话，臣妾在这后园散步，就见宁王和中才人言笑晏晏。中才人还扶着宁王的肘，真真的相敬如宾呢。宁王还说到，他是听中才人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臣妾正要洗耳恭听，这中才人有什么高见呢？”
　　什么相敬如宾，什么言笑晏晏，我简直比窦娥还冤。
　　“哦？”皇上的目光转向我，脸上已没了表情，目光里却有我不明了的意味在闪动。
　　“妍妃娘娘，言笑晏晏，相敬如宾，我看这词不适合吧。”永瑗怎么这时候还来插一脚？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干吗？”却是对我说。
　　“安王说的对，臣妾才疏学浅，用词不当，自是比不上中才人的才高八斗、字字玑珠，让安王见笑了。”妍妃是一脸无辜与惭愧。
　　“不知中才人说了什么，让宁王如此折服？”是右相，他面对着宁王，一脸请教的表情。
　　“回右相，中才人见小王满腹心事，便开解我道‘世上万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需是了。’”
　　“这几句偈语，果然精妙啊。难怪宁王推崇备至，微臣也是感佩不已啊。皇上，您说呢？”
　　皇上轻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后来呢？”右相又继续问。
　　“中才人一言，令小王醍醐灌顶，小王向中才人一揖，却被中才人拦下，当此时，妍妃娘娘便来了。”
　　“原来如此。不过中才人地位低微，本就不该受王爷之礼，拦下也是应该的啊。妍妃娘娘，您以为呢？”
　　“右相言之有理。”只听那妍妃闷闷答道。
　　我在心里吁一口气，唉，终于说明白了，山高月晓，水落石出啊。我不禁怀着满心的感激将目光投向右相。
　　但被皇上的目光一扫，便半途而止了。皇上面色稍霁，但却一丝暖意也无。皇上的反应让我心里不由暗暗一惊。以前，皇上对我，是不闻不问，一天跟我说不上三句话，我也落得清闲。但含烟阁一事之后，皇上似乎突然发现了我这个人似的，经常静下来就找我说些个闲话(至少我认为，这对一个帝王来说，应该是闲话)。或是专点了我，让我为他研墨、沏茶，或是为他念一份折子。
　　我并不是冷感的人，我隐隐约约地也能感觉到，这一切的背后意味着什么，但我并不想明白，并且还有点抗拒。
　　他所给的，他所予的
　　不是我所想
　　亦不是我所求
　　于是——
　　我只能选择做一个不谙世事不解风情的傻子。
　　“行了，都退下吧。”皇上不带任何情绪地说到。
　　宁王妍妃都行了礼退下了，我也正准备开溜。
　　“我们要去御书房呢。”是永瑗。他似看出了我的意图，向我嚷道。
　　我狠狠剜他一眼，他只装作没看到，死小孩！
　　我只好恭恭敬敬地跟着他们后面。临走前，复又朝宁王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一抹月白的身影，渐行渐远，慢慢地，湮没在了这重重宫墙之中。我不禁轻轻笑了，“逍遥王”，若是真能心境得逍遥，那活着，不知是怎生的快意呢。
　　“嗬嗬”，一声轻咳打断了我的沉思。我忙收敛心神，才发现，原来我适才正杵在原地傻笑呢。
　　是右相“不经意”地向我看了一眼，我与他目光一遇，微微报赧，向他感激一笑，他则一幅云淡风轻的模样，但目光似乎在说：“别再走神了。”我笑着轻一颔首，算是受教了。他只微勾唇角，将目光转开了去。

　　（1）语出自《红楼梦》，见《好了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