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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0-18 ...

  •   10.
      候府花厅,酒香一处。关天翔正与李寻欢对诗拼酒。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今朝有酒今朝醉……”
      却是不等对方诗词出口,李寻欢又是一仰头便尽了杯中物,萧玉儿忙去添酒,李寻欢喝得愈发急起来。
      他喝快酒通常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心情实在大好,另一种就像现在,烧酒甜酒不论,到他嘴里,只剩苦涩。而他想的,不过是快些咽下这些苦。
      但是这苦却如何咽得完。
      关大哥无事,诗音亦平安。他勿勿赶来竟是为了什么呢?
      来听诗音迟疑道:“你是谁?我们认识否?”
      来看她挽留自己:“既是关大哥的朋友,不妨帮我跟关大哥主完婚再走,可好?”
      字字诛心!
      他一口甜腥涌在喉头又默不作声的咽下去,微笑道:“好,当然好。”这一次,她终于有了自己的决定呵,他何心忍心拂她意?

      花厅一时无声,关天翔看着李寻欢一杯又一杯,终是出声道:“寻欢,只要你不想,我与诗音——”
      “大哥说哪里话?”李寻欢举杯打断他,“我一生漂泊,生死未知,诗音交与你,我自是放心,何况,这是诗音自己的决定。”他说得很慢,也许是在心底沉得太深,说出口的话便覆上了连根拔起时疼痛的重量,几声咳嗽终是沉在了酒杯里。

      11.
      听闻关大哥跟那李探花在花厅饮酒,林诗音便亲自入了厨房,一时嗔怪这两人晚饭时分都是人影没见,原来竟是惦记着要喝酒,也不知空腹伤身么。
      思量着,便炖了关天翔向来喜欢的笙生鸡,只怕是不够,再做几个小菜吧,蜜炙火腿、酱牛肉、醉鸡,还有……应该是糯米西芹。
      醉鸡要整只的方好看,时间和火力都需把握好,蜜炙火腿要盛在玛瑙碟中……
      动作不由手起来,很熟练的感觉,眼前似有人影来去,太遥远吧,终是看不清,头又微微的疼起来,林诗音努力眨了眼,有些恍忽,却是半天未寻到玛瑙碟,终是摇头叹口气,有些好笑起来,拗着那玛瑙碟做什么,这玉盘又有何不可?

      挽了食盒至花厅门口,听两人竟是在对联,不由侧在门旁细听了会儿。
      关天翔忽然笑道:“我倒想起有两句话,很贴合寻欢呢,寻欢你听可是?——劳心苦,劳力苦。”
      李寻欢只不动声色回道:“为民忙,为利忙。”
      关天翔抚掌:“好!再听,劳心苦,劳力苦,苦中寻欢。”
      李寻欢不可否认般,笑道:“为民忙,为利忙,忙里偷闲。”
      “劳心苦,劳力苦,苦中寻欢,喝杯茶去。”
      “为民忙,为利忙,忙里偷闲,拿壶酒来。”
      听那两男人执壶一句一口酒,倒像是生怕对慢了便会少喝了酒似的,林诗音也来了兴致,真待迈进门去——

      12.
      龙小云醉了。心里空荡无所依又喝了三天酒的人,自然醉得很厉害。
      他形容枯槁,浑身没了骨头的软倒在墙角里,嘴里仍然喊着:“酒,给我酒。”
      唐葫芦冷冷的瞧着他。
      旁边的侍女已经做好随时被传唤去酒窖的准备——平日里,这位毒公子总是冷冷的看过龙小云的样子后,便会吩咐道:“他要酒便给他酒,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
      不料唐葫芦这次却道:“马上去给我准备一大缺水和大量柴火。”

      满室烧得通红,柴火碳盆还在不停的送进来,温度高得直让人挥汗如雨。
      唐葫芦站在墙边,他却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汗的迹象,他只盯着被扔在盆里的那人,半晌冷声道:“我只跟你说一句话,也只说一遍。”
      他背过身去,也不管有无应答,只道:“我知道李寻欢并有死,可是离死也不远矣。”便离了去。
      盆中的人仍是没有动静,整个人泡在热水中汗淋淋,却是闭着眼睛无知无觉吧。

      13.
      李寻欢瞧了瞧窗外,随口道:“庭前花始放。”
      关天翔不遐一瞬忙饮尽杯中酒接道:“阁下李先生。”
      李寻欢一怔,真是一板一眼又语带双关呵,不禁想大笑,不料笑意还未曾凝住,却是咳嗽声先抢了出来,苍白的面上一片嫣红,不知是醉意还是病态。
      胸口的疼倒是止住了,只剩心口似有一团火熊熊燃烧,是渴望太久的温暖,还是要烬成灰的绝决?
      笑意终是变得苦涩,他俯身下去想执起桌上的酒壶,右手却忽然向侧边一扬——一抹银光直向门口方向去。

      一声短暂又细小的呼声,只听出是个女子的声音,接着就是“咣铛铛的”什么东西跌碎了般。关天翔只来得及看一眼李寻欢,忽然就变了面色赶向门侧。
      门侧的汤汤水水洒了一地,食盒碗皿也碎了一地,一女子俯身倒在地上,那轻紫罗衫不是林诗音又是谁?
      关天翔心下一疼,将她翻过身来,揽在怀里,赫然见怀中人纤纤左手紧握右腕,那右腕处,正插着一柄三寸长柳叶形小刀——小李飞刀!
      小李飞刀例无虚发不假,但是又怎会射向林诗音呢?关天翔忽然就明白了——这林诗音突然松了自己右腕,左手极快的点下了他的巨阙、章门两大穴。

      李寻欢亦跟着冲出了房间,举目四顾,庭院若大,月色下花影重重,却不见任何人影。
      他心下一沉,咳嗽又响起来,断断续续又无可抑制般,一声声冲出了他失色的唇,面上却仍然潮红一片,夜风一吹,背上就涔涔盗出一片虚汗。
      但他仍然站得笔直,所以当那“林诗音”从关天翔怀里挣出时,李寻欢仍精准的扣了她左腕脉弦,他像最温柔的绅士般微笑道:“唐姑娘,又见面了。”
      那唐姑娘虽一身紫衣,却正是唐甜儿,她娇声笑道:“都说小李探说是出了名的会疼女人,怎得这会却不肯怜甜儿这朵娇花呢?”
      李寻欢却似没听见一般,只道:“还要请姑娘告知我林诗音的下落才行。”
      唐甜儿笑得更甜,她左手被扣,便伸出之前受过伤,自己简单包扎过的右手去抚李寻欢的面庞,轻柔的像是最体贴的情人般,她悠悠道:“公子啊,你现在最应该是问的,是我将解药藏在何处才是啊。”
      李寻欢不动声色避了开来,淡淡道:“解药我自是会问唐蜜。”
      唐甜儿立即变了脸色,咬着唇垂着头,半晌又仰首吃吃笑道:“你休要骗我,那毒名为‘煮酒’,可是月前我接到任务时专门为你研制的。”她一字一顿,“此毒,无解。”
      李寻欢忽然一声叹息。
      唐甜儿忍不住问道:“你叹气又是什么意思,觉得自己不应该死在一个女人手里么?”
      李寻欢道:“我叹我无能死在一个美人手中才是——唐门祖上的‘冰瞻散’你总该知道的,据说是天山雪顶上百年难得一遇的冰瞻,取其胆后,经练三年,成丸,能散唐门任意奇毒。”他说得好像其真无比,看着唐甜儿面色渐渐沉下去,语气忽然惊讶起来,“原来你竟是不知道的么,那唐蜜的那药丸又从何来,莫非——”
      他故意说一半把话断掉,生生就是要让唐甜儿生气眼红。唐甜儿现下本是唐门掌门的独宠孙女,但她却不知道这“冰瞻散”的缘故,而幼时便被逐出师门的唐蜜却拿在手里。
      李寻欢又一声叹息,松了她的手腕,道:“你走吧……”
      多说已无益,他现在心里唯一念着的,唐蜜啊,你可一定要追踪到诗音去处……

      14.
      唐蜜回来时只惊得眼珠子要掉出来。
      因为李寻欢在做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至少在唐蜜看来实在太奇怪了。
      李寻欢正坐在软塌边为塌上的人上伤药,又用白纱布细细缠在那人纤细的腕上——往日这人明明是连自己受伤都不会照料的,他总是淡淡一拂袖,“我没事。”“不要紧。”。
      偏偏那神情、那手法,还都温柔的像是在照顾一生最重要的人一般。
      唐蜜终于忍不住跳了过去,伸手指了塌上人的鼻子,瞪眼骂道:“你个小妖精,竟然,竟然还没走,还敢赖在这里!”
      软塌上的人却正是唐甜儿,她本是闭着一双往日里柔媚的眼,眉头舒展开来反显出几分清冷,很享受这待遇般的模样,意识却往很深远的记忆沉去。
      她记得幼时祖父总会在她睡着时帮她揉着手上脚上因顽劣得来的淤伤,不轻不重,很舒服的感觉,迷糊中便会往祖父的怀里蹭去,祖父会干脆抱起她,呢喃着“小丫头啊” 。
      可是自己终是长大了,严厉的祖父终是变不回从前的样子——

      唐甜儿闻声睁开了双眸,却不去看唐蜜,索性又往塌边的李寻欢身上粘去,她娇声道:“李探花舍得我走么?”
      李寻欢苦笑道:“只怕不让你走,那毒公子就要找上门来了。”
      唐甜儿对这答案似乎很不满意,忽然就摆出了委屈样,咬着唇道:“那你为何还要对我这般好,照顾我,替我、替我换药……”
      李寻欢沉默了良久,沉吟道:“也许……也许是因为我从未留意过被我射伤的人是如何的,觉得好玩罢了吧。”
      唐蜜显然很满意这答案,拍手咯咯笑道:“妙,实在是妙。”
      唐甜儿当然只有更不满意,忽一扬手成刀就往李寻欢咽候处切去——这种女人就好比六月的天,你永远不会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从晴转阴。
      李寻欢本是坐着,看似毫无防备,却在她出手的一瞬,如灵蛇一般以一个奇异的姿势向后滑出一丈。
      他盯着唐甜儿手中的那副精巧几乎看不见的鹿皮手套,他知道,如若方才被她碰到,只怕不等先前体内的“煮酒”再次毒发就要毙命了,他还要活着,他还有没做完的事,他叹了口气柔声道:“唐姑娘,这种事情,是可一而不可再的。”
      可是更危险的却在后头等着他——忽然就多了几抹银光从窗口直射他颈肩处几大穴——
      不过,他滑出时奇怪姿势确实是个好姿势,起码是个救了他命的好姿势——在三根极细银针破风入窗时他背着窗口闻声,略一偏头就躲过了。
      那银针却是不长眼不会转弯的,针尖带着蓝湛湛的凝固毒液,顺着后劲直往塌上的唐甜儿身上招呼过去。
      唐甜儿只一声能断人肠般的叹息,她实在太明白窗后的那个人的狠决——那个入门方两年的毒公子对敌出手从来就是必见死亡的。
      三根针成品字形很巧妙的封了上下左右所有门路,软塌本身就靠着墙安放,唐甜儿徒有一身轻功却退无可退。
      这似乎是个不错的结局。如若说书人讲到这段,定会喝口茶叹道 “自古便是邪不胜正,坏人总会有坏人的下场” 。

      但是说时迟那时快,李寻欢飞快的伸手扯过尚在呆愣的唐蜜身上的红披风,运气向着银针方向兜了过去。
      “吡吡”几点细小的声音响毕,及时兜住了银针的红披风速度腐烂下去。
      唐葫芦已经迈进了房间,他仍然是一副最温柔的书生模样,但是他一进来,整个房间就充滞了肃杀味道。
      李寻欢应该能感觉到,但是他没有回头,他依然背立着。
      唐蜜心跳忽然快速起来,她害怕了。
      她无数次见过李寻欢的背影,偷偷的看过,远远的看过,寂寞的,萧条的,温暖的,柔和的,她都喜欢,但是这一次却是让她害怕了。
      她看到那双肩有着细微的抖动。

      15.
      极静,房间一时让人有了窒息的感觉。
      唐蜜觉得自己一定是眼花了,因为李寻欢毕竟是转过身来了。他脸色苍白,眼角甚至藏了丝苦涩,但依然让人安心。
      唐蜜只觉有些心酸。

      唐葫芦这时才开口道:“你可知这次蜀中唐门与南疆极乐联手所为何事?”
      李寻欢皱了眉,沉吟道:“既是冲着关大哥和诗音去的,我猜,还是因为他们都亲见过《怜花宝鉴》中的毒蛊部分罢。”
      唐葫芦道:“不错,昔年怜花公子出海前将一生心血都记在《怜花宝鉴》上,近日听闻这书就在悦北候府,这对我两派确是个不小的诱惑。”
      唐蜜抢声道:“可是诗音姐已经失忆了,你们抓她去又有何用呢。”
      唐葫芦冷哼一声道:“可恨极乐楼的人竟然失约,在我们之前先给林诗音下了‘相思斩’的毒蛊让她失去记忆。”
      李寻欢不由带了些小心,慢声道:“那阁下何妨放了林诗音呢。”
      唐葫芦冷冷看了他半晌,目光才轻轻落在他身后,道:“你可知这件事本与你无关,我又为何一定要你死?”
      李寻欢不由低咳了两声,他右手抵在唇边,别人难看清他的表情,只是紧皱的眉与越发苍白的脸色终是出卖了他在隐忍的痛苦——这真是场艰难的对话。
      他苦笑道:“也许是因为我太喜欢管闲事。”
      唐葫芦依然看着他身后软榻上坐着的唐甜儿,眼里的温柔浓得化不开,声音却说不出的冷:“你是个很聪明的人。”
      李寻欢道:“哦?”
      唐葫芦道:“那你应该明白,没有一个男人愿意自己的女人心里藏着别的男人。聪明人实在不该再犯同样的错误,难道龙啸云给你的教训还不够?”
      李寻欢只有咳嗽,似乎那咳嗽也许能淹没对方的声音。
      他已经极力的克制,但仍咳得弯下腰去,冷汗湿重衣。那‘煮酒’当真是为他量身打造的,不中心脉,却一点一点侵蚀他早已不完整的肺。
      良久,他终于止了咳,站直了身子,但是,唐蜜从自己的角度却看得清楚,他的双手在袖内握成拳,分明还在忍受痉挛。

      唐葫芦只冷冷的看着他,又道:“我还要告诉你几件事。”他忽然绕过李寻欢,边说边牵了一直坐在软榻上的唐甜儿的手。
      “第一,甜儿这样做,我这样说,无非是想引你身上的‘煮酒’毒提前发作,这点我们无疑很成功。第二,这个江湖从来就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我母亲死于你手,我当然要杀了你报仇。”
      唐蜜忍不住问道:“你母亲?”
      唐葫芦淡淡道:“我母亲抛夫弃子后有个外号你们一定知道——大欢喜女菩萨。但她毕竟是我母亲,所以我一定要报这个仇。”
      唐蜜啐道:“借口!”
      唐葫芦道:“不错,是借口,小李飞刀成名几十载,要他死,不应该需要理由。”
      唐甜儿本一直任他拉着手,她低着头的样子就像是最顺从的小媳妇,但是经过李寻欢身边的时候忽然抬头甜甜笑道:“哦,我忘了告诉公子了,如果第三次毒发,你纵是神仙也活不了。”

      16.
      唐蜜盯着他们相携的身影一步步远去,才慢慢转过身来,迎面就对上李寻欢一朵苍白的笑容。
      唐蜜本是最喜欢他的笑,总是无论何时都让人信心满满让人格外安心,但是现在她想说,不要笑了吧,多累。
      李寻欢抬手,大约是拍拍她的肩宽慰她,无奈手刚落下,喉头一直压着的一片极腻甜腥已冲出口来,竟是暗红,沿着他灰白的嘴唇流下,格外刺目。
      唐蜜只觉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一沉,不禁一阵心惊,下意识就想去扶他一把,却只抬眼间,李寻欢已收回了手,不动声色的拭去了唇边的血色。
      唐蜜心里一阵慌乱:“李寻欢……”
      “唐蜜。”却是李寻欢镇静开口道,“这次你一定要帮我。”
      唐蜜胡乱抹了把脸,忙道:“你说你说。”
      李寻欢又勉强笑了笑,才向他伸出右手,道:“把‘冰瞻散’给我。”
      唐蜜一愣,忙退后了两步,直摇头道:“不不,那东西,那东西只是另一种毒,会有解药的,我会找到的,我一定会找到的!你等我。”她说着就要夺门而出。
      “唐蜜啊,”李寻欢看着她语无伦次,只柔声叫住她:“你听我说。”
      唐蜜怔怔转过身来。
      李寻欢柔声道:“他们逼我至此,又怎么会留下解药,就算有解药,他们又如何会让你找到。”他稍稍顿了顿,像是慢慢缓过一口气般,才接道:“先前让你去探诗音下落,我猜,小云只怕也已落在他们手里罢。”
      唐蜜只得点点头,先前确有探到这消息,一直在犹豫如何跟李寻欢讲,现下,到是没有瞒他的必要了呵。
      李寻欢又咳了两声,这次他先以手帕掩了唇,所以唐蜜也就不确定会不会有那些触目惊心的暗红,门外冷风一吹,他苍白的面上嫣红一片,唐蜜突然伸手去碰到他额头,只觉滚烫一片,又一阵心惊。
      李寻欢不着声色的避开了她的手,却不妨往后踉跄了几步,他搭手扶了桌沿,才稳住身形,苦笑道:“唐蜜啊,不瞒你说,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这已是第三次毒发了……我真的没时间了……”
      唐蜜就顺势垂了头,两行泪终是滚了下来,她知道,这人若非确实撑不住了没有办法了,如何会对别人讲这样的软话。她看过他无数次从生死边缘醒来,都没有这次来的绝望。
      也许呢,也许还会有奇迹吧,他是李寻欢呢……
      唐蜜摸出怀里的锦盒递与他,也不掩饰一张被泪冲花的脸,抬头细细看着对面的人。
      “这药嘛,正是祖父送与我的‘冰瞻散’,凡是中了唐门的毒,服此药可续命三日……”
      三日……

      17.
      关天翔负手立在窗前,窗外春梅正怒放,姿态撩人,风景确不错。
      身后的律晓风以一个恭敬的姿态细细的汇报近日所做所探,末了也不见关天翔有什么表示,于是有些疑惑主子倒底是在看风景还是听自己说话。
      半晌,关天翔终是无声的挥了挥手示意律晓风退下。
      他没有半点表情,律晓风反倒越发担心了,皱了眉,出声道:“三殿下,这是个良机,只要李寻欢——”
      听到那个名字,关天翔冷声打断他的话:“晓风,你今天话太多了!”
      律晓风咬咬牙,心有不满,哼了一声,正待转身就走,忽又听到那头主子淡淡的声音:“晓风啊,你放心,我还是有分寸的。”
      律晓风也就安了心,三殿下做事,从来就只有让有他敬仰的份,这次,也必不例外!

      18.
      关天翔携酒坛信步至小亭。
      亭中一人凭栏而坐,微风抚过他的衣带轻轻翻飞,手中折扇无意识一下下敲在石桌边缘——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到是难得见到他如此悠闲模样,可是,现在是时候么?

      亭中人本是侧对着关天翔的,但他实在不悠然,胸口的撕痛正如刀绞一般,额角鬓处冷汗不断窜出。他想做的,不过是让自己去忽略这个破败的身体罢了。
      他苦笑,唐蜜说的确是大实话,那“冰瞻散”只是另一种毒药,两种毒在他体内互相相牵制又互相抵触,让他在不多的时日里也难以安生。
      他时日不多,可是要做的事还很多,但是他现下却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等待。
      这让他觉得有了些等死的意味。
      一个等死的人心里会想些什么呢?他这半生遇到的人太多,碰到的事太多,走过的地方太多,经历的更多……
      他应该想什么呢?李寻欢觉得,他现在的心境,反而平静的只想喝杯酒。
      他忽然伸手翻起了桌上的杯子,声音里有了几分笑意,道:“三十年陈的花雕现在才拿出来,大哥真会藏酒。”
      背后的关天翔闻声亦笑道:“寻欢鼻子当真灵得紧呢,不过,若是我藏的酒,岂不早到你肚里去了。”
      拍开封泥,酒香四溢,似乎还未喝就能醉人了,李寻欢只觉肚里的酒虫全都被勾起来,他向来自予是酒鬼,一个酒鬼若还能在一生的最后喝上这么好的酒实在是件美好的事情。
      但美好的事情似乎从来与他无关,这样香的酒入了他的喉竟是索然无味,白开水尚还能给人寡淡的感觉,他却一点感觉也没有了——他发现自己竟是被体内的毒折磨的连味觉也失去了。

      他怔了一瞬,索性仰头就将整杯酒都倒进了脖子里。却听关天翔淡淡道:“寻欢知道这里哪里来的酒吗?”
      李寻欢又怔了一瞬,有些勉强的笑了一笑,有些事情,他未亲见,却也有所耳闻。他又倒了杯酒,却是尽数倾在地面。
      关天翔见状,叹了口气,眼前的人一副玲珑心,何等聪明,他看着李寻欢的眼睛慢声道:“你猜得不错,这正是在百花村地下挖宝藏挖出来的。”
      李寻欢静默了瞬,沉声道:“百花村的村民个个质朴忠厚,我只有一句话想问大哥,村里的人们命运如何?”
      关天翔却避而不答:“当年的金钱帮帮主上官金虹战死于你手之后,整个金钱帮也随即瓦解,但是有部分帮众未真正散去,他们带着帮里数额巨大的财宝,在百花村隐姓埋名下来……”他看见李寻欢一双清明的眼眸里光芒明明灭灭,终是道:“是……我准备了别的地方让他们转移过去,他们不答应……”
      他还想解释什么,李寻欢却打断他的话,他扶了石桌边缘立起身来,冷声道:“所以你就可以让你的飞鹰门杀了他们全部的人吗!”他的情绪是少有的激动,便是自己处在生死边缘也不曾这般,一时间体内气血便跟着翻涌,他却只盯着眼前的关天翔,眼里有慈悲有怜悯,还有失望吧。

      他之前在百花村找到龙小云,也在那里小住了几日,他还记得那里的大嫂听他日日咳嗽辛苦,便把自己也舍不得吃的萝卜蜜拿来给他止咳,村东头的那个酿酒老汉见他喜欢喝酒,直道一定要把最好的酒拿来与他喝,为此,那大嫂没少抱怨那老汉“哪有请咳嗽的人喝酒的道理呢”,后来因为要赶往京城,偷偷答应老汉的“一定喝酒痛快”也就做罢了。
      那是他漂泊的半生里感受到过的最真实的温暖,不论他们之前做的什么,他们都只愿安生活下去,可是他们的善良质朴迎来的却是这样一场灾难!面前的酒,许就是那老汉藏在地窖的,他喝到了,可是酿酒的人却再也酿不出酒来……

      一缕暗红终是溢出了他紧抿的唇,被他飞快拭去,脚步却浮虚的退后步,身子晃了晃,声音带便了丝清冷,道:“那么前些日子里忽然暴毙的朝中大员,可是因为他们知道了大哥与其他官员的计划,他们不同意,所以必须死。”
      关天翔不答,只搭手扶了他一把。
      李寻欢拂袖便要推开他,关天翔却不松手,绵绵真气直往他体内注入,只道:“寻欢,上次在司马超群的地牢里,我练功岔气走险些走火入魔,是你不顾自己危险,硬救了我,今次你也无须逞强,就当我还与你。”
      李寻欢亦静下来,只道:“大哥,其实事情从一开始便是一个圈是不是?《怜花宝鉴》是你当我面毁去的,而后你又故意向武林中散去消息说在书在你府上,你害怕只你自己一个筹码不够寻欢以死相赴,甚至押上了诗音。”
      关天翔淡淡道:“你错了。”
      李寻欢道:“哦?”
      关天翔道:“这个圈最开始于我刻意利用龙小云接近你,我说过,天下知音,只你一人。”
      李寻欢冷冷道:“是,甚至这次你算好了蜀中唐门毒公子之母欢喜大菩萨,南疆极乐开山掌门五毒童子皆是死于我手,便用《怜花宝鉴》引他们联手——你做到了,如若不是唐蜜,我已在黄泉之下。”
      关天翔终是叹道:“寻欢你太聪明,我以为攻心为上,早晚会打动你,却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永远不会帮我。”
      李寻欢忽然也叹了口气,悠长悠长。
      关天翔这次沉默半晌,终是笑了笑,慢慢道:“寻欢,我知道你还有事情未了,我也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你若不在,我便自风云关引兵南下,挥军中原……”
      李寻欢忽然又咳嗽起来,一声声撕心裂肺。
      关天翔终是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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