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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岁月如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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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隔三日,拓拔冯依然难以忘怀当时的情景。不,那样的场景,无论谁看到都会记忆深刻。
站在窗前,偶尔回头,看看静静地躺在床上的吴月晓,那安详的睡容,那纯真如婴儿的表情,那历经岁月却依然美丽依旧的容颜,还有柔弱的外表,一切与五年前那个温柔的吴月晓一般无二。
但是,回忆起三日前城楼下惨烈一幕,拓拔冯的眸子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踱回床边,轻轻拉起吴月晓的手,冰凉的指尖,苍白的脸色,没有血色的嘴唇,仿佛所有的生气都在三日前的战斗中消耗殆尽。
三日前,三百流匪悄然无息地逼近偷袭,千钧一发之际被自己和吴月晓发现。原本打算以生命换取拖延的时间,动手的前一刻,月晓拦在了身前。
黑发,白衣,灰雪,银剑。每一次舞动,带起一片鲜艳的红光;每一次回眸,带走一条鲜活的生命;每一次转身,带来一片讶异的惊呼;每一次银光闪烁,带去一抹消散的灵魂。
漫天的大雪,柔软的身躯,灵活的舞姿,如果无视四周的鲜血淋漓,那确实是一场美丽的舞蹈。三百亡魂,没有一个能够逃脱这以鲜血和生命铸就而成的舞台。
当最后一个盗匪倒在剑下,吴月晓也停止了动作。黑色的长发依旧在风雪中飘扬,白色的长袍上竟然滴血未沾。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此刻更是同衣服的颜色一样毫无血色,好像在自己的鲜血也同时流淌而去一般。
缓缓回过身,银色的长剑脱手,人也软绵绵地倒向地面。
那个站在城楼上观战的黑衣女子,比拓拔冯更快一步地将倒下的吴月晓抱在了怀中。当支援的人赶到时,留给他们的,只是一地的残肢遗骸。
事过三日,吴月晓一直处于昏睡状态中,不曾醒转。虽然那名黑衣女子将吴月晓交到拓拔冯手中时曾说过:她需要好好休息。但是,一睡就是三天三夜,怎么也让人觉得很可疑吧?
“王爷,是否请御医前来诊断一下?”
青衣侍卫玄忆曾经提议道。
但是,想起那日惨烈状况,拓拔冯就摇了摇头。斩杀三百盗匪的功绩,拓拔冯推说是遇到突然出现的玄武将军。当众人为寻找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四方将军玄武而忙得焦头烂额时,拓拔冯却独自带着昏迷的吴月晓回到府中。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下意识地,他选择隐瞒吴月晓的存在。
冰冷的手,不管拓拔冯用什么办法,烤火炉也好,盖棉被也好,依旧冰凉如千年不化的寒冰。每次握住那冰凉的手,拓拔冯就心慌一分。松开手,回忆起吴月晓的不告而别,又怨恨一分。爱的关怀和恨的背叛,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心情。
“月晓……”
低低的叹息声,自拓拔冯削薄的嘴唇中吐露。温柔地拉起柔软的手掌,小心地放入温暖的被窝中。
“嗯……”低低的声音响起,一双晶莹的黑眸缓缓睁开,带着一点迷茫,带着一点困惑,环望四周。
“你醒了?”
初见光明,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不算陌生的脸,几分熟悉,几分陌生。
没有前几次的恶语交加,也没有漠视的淡然,此刻那人的眼里,多了几分关怀,多了几分惊喜。
“先喝碗粥吧。”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糯米粥端了上来,由西凉国美男子冯王爷亲自动手喂食,这份荣幸,百年难得一遇。
低头喝了一口,还是忍不住抬眼瞥瞥此刻做出温柔举动的人——是以前那个一脸凶相的男人吗?
“小心点,别急。”温和的口气,没有不耐烦,没有怒气冲冲,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原本的凶狠变做了呵护掌上明珠般的小心翼翼。
喝完粥,原本冰冷的身体也因此而变暖,整个人好像复活过来一样。抬头感激地看看拓拔冯,刚想起身,却发现锦被底下的手被压制得动弹不得。
“啊。”柔荑一动,拓拔冯才记起自己还紧抓着吴月晓的手。尴尬的沉默,替代了原本融洽的气氛。
“月晓!”
贸然闯入的,是胆大包天的蓦王妃元若丹,随后跟进的是身怀龙胎的王后苏莞。负责守候在门口的玄忆一脸无奈,即便他如何坚决地执行王爷的命令,也不敢对这两尊大佛出手。
怒气冲冲地闯入,却看到吴月晓和拓拔冯两人亲密地靠在一起,元若丹顿时愕然,理直气壮变成了师出无名。
“嘿嘿,抱歉打扰了,请继续。”苏莞的应变能力比较强,一手拉过还处于惊讶状态中的元若丹,然后赔着笑脸,一步步后退着离开房间。
随着房门轻巧地关闭,静寂回到了偌大的房间里。
四目相对,时光静止在这一刻。
五年的分离,心与心之间的距离,在宁静降临的一刻,被对方眼中的闪光所填补。
“月晓,我不知道五年前发生了什么,让你离开;我也不知道这五年里发生了什么,让你变成如今这样。”
锦被底下,温热的大掌轻轻地抚摸着掌心的薄茧。力道适中,让冰凉的手逐渐恢复了温度。
“我……不记得……”吴月晓微微偏过头,低低地说道。单纯的大脑容纳不了过多的东西,单纯的眼睛里以前只能容下黑色与白色。
而今,多了一种青色。
“算了,没关系。”拓拔冯微微一笑,原本严酷的脸部线条顿时柔和不少。
第一次看到拓拔冯的笑容,吴月晓微微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如此冷严的男人,竟然也会有这样温柔的表情?
刹那间,一直盘旋在脑中的迷雾有着一瞬间的消散,一张线条严谨深刻的脸清晰地浮现出来。
“冯?”
嘶哑的声音,每吐露一字对于吴月晓来说都吃力无比。但是就这一个字,令拓拔冯惊喜不已。
冯,是拓拔冯的名,也是当年成亲之时,属于吴月晓的专称。事隔五载,这个专称再次响起。虽然呼唤的人已经失去了原先甜美的嗓音,但听者却如同初次所闻激动不已。
“你记起来了么,月晓?”拓拔冯目光闪烁,指尖微微颤动,泄漏了激动的内心。
皱起秀眉,黑色的眸子里迷茫又掩盖住了一切,微微颤抖的嘴唇说明主人此刻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拓拔冯连忙一把将吴月晓抱入怀中,用以往一贯的安慰方式轻轻地抚拍着瘦弱的背。
“痛……”被拓拔冯大力一抱,吴月晓惊惶如受伤的小鹿,低低的声音说明了她的惊慌。
“别怕……”当年的月晓,也是如此惊慌,如此怯懦,虽然出门在外,举手投足间礼仪气质无可挑剔,但在内心深处,隐藏着的自卑感却不时作祟。出身平民,却天资聪颖,才华横溢的自信对上皇族的骄傲,两者之间的差异造成不可填埋的鸿沟。
原本意气风发声名远扬的才女,成为囚禁在王府中的金丝雀。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不过是王族辉煌上点缀的珍珠。进出得宜仪态万千,比不上一滴王家血脉。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只是成人世界里一曲消散的传说。
最后,五年前的神秘失踪,升华出一首缥缈的神曲。
“啪——”
窗外,细微的响声。一条黑色的影子,戳破了纸制的窗户,飞快地窜了进来。
“小心!”
吴月晓猛地推开拓拔冯,一只通体透黑的小虫展开黑色的薄翼,一口咬在了吴月晓白皙的手掌上。
鲜红的血液顺着白皙的手掌蜿蜒而下,黑色的小虫奋力吸食着新鲜血液,圆鼓鼓的肚子越见透明,黑色的薄翼也微微颤动。
一切不过是在瞬间,但在拓拔冯的眼中却犹如放缓了几十倍。
“月晓!”
一声大吼,引来无数人,却阻止不了娇弱的人儿在怀中倒下。黑色的小虫在饱食之后,拍拍翅膀落于地上,不待拓拔冯上前结果它,只听见“嘭”的一声,黑色汁液四溅,自爆而死。
黑暗,无尽的黑暗,充满血腥味的黑暗——一道银光闪过,是一条长形生物,银色的眼睛,银色的鳞片,银色的尾巴,似龙,却不是龙。白蛇缠绕间,黑色的龟壳里伸出一双苍老而幽远的眼。
四方神兽之北方神兽——玄武。
已经……长这么大了啊,玄武……
伸出纤细的手,拥抱住扑入怀中的神兽。银色的小蛇,缠绕在身边;黑色的小龟,抱在怀中。记得当初,是那么小,那么柔弱,那么楚楚可怜,而如今,已经茁壮成长为独当一面的神兽。
已经,不需要自己了吧……
有了这个认知,原本轻松的心情顿时黯淡下来。记得当初,始嫁入王府,原本想以自己的才干助他一臂之力,却发现井井有条的王府不需要能干的女主人,只需要一个能够配得上英俊王爷的花瓶。论文,不及满腹经纶的文官;论武,不及身经百战的侍卫;论见识,不及走遍朱凤大陆的行者;论魄力,不及王威浩荡的王族。一个出身于平民的小姑娘,能够成为王族核心的一份子,对于整个王族来说,就像是一个突然的闯入者。
是的,平凡的身世,是她最大的自卑。
三个姐妹里,苏莞是名门之后,而看似莽撞大大咧咧的元若丹也是大将军之女,唯独自己出身于农家。无论是所见所闻,还是所思所想,与那些王族豪门总是有着一定的差距。即便通过勤奋和努力获得“才女”称号,却依然无法适应城市中奢华的纸醉金迷。
每次坐在一旁,看着他与别的女子谈笑风生,心中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为自己的无能,还是为自己的无奈?
日久天长,发呆成为了主要的工作。失去自我,失去生活的中心,失去证明自己的动力,成为一件美丽的摆设。
直到那一天,连最后一个功用也即将消失……
“醒醒,醒醒……”
清脆的铃声,引领着迷途的人归来。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张微笑的脸庞。
“玄武,你醒了?”
惊喜的声音响起,呼啦一声另外六张熟悉的脸顿时挤了上来。
“玄武,还记得我是谁吧?我是牛宿,牛宿啊!”粗犷的脸,肥胖的身躯,有大力士之称的牛宿急急地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
“玄武才刚醒来,你这大嗓门不要吓坏了她。”纤纤细手一拨,就将庞大的身躯推离可见范围,换上了一位美丽妖艳的女子。红色的珠子串在黑色的发稍下,黑纱包裹的身躯散发出黑寡妇般的致命魅力。
原来是女宿。
嘴角微扯,露出一抹淡淡的了然的微笑。
放眼望去,玄武七星——斗宿,牛宿,女宿,室宿,虚宿,危宿和壁宿,全员集合。相处不过五年,却是在浴血沙场上生死与共的同伴。
依稀记得当年拜将,四方将领横空出世。七星将随,结义于生死沙场。五年征战,流血流汗,不曾流泪。
而今日,七人却齐聚一堂,为的是自己病弱的身体。
“玄武,多亏朱鸟大人曾经在你身上种下过护主蛊,苍龙大人可真有先前之明。”室宿坐在一旁唧唧喳喳地说道。
想当初,出身南疆的朱鸟大人硬要趁着玄武昏迷的时候下蛊,玄武七星不肯,差点大打出手,结果被苍龙大人阻止,一声决断——四方将军连同各自七星宿,一个个都没能逃离种蛊的下场。
而如今,效果显现。
“咬你的小黑虫,名为祸心蛊,以吸食宿主血液为生。”见玄武苏醒,众人心中松了口气。一身黑衣的女宿也就闲闲地开始修起了指甲,一边也为刚醒来的玄武解惑。
“不过因为玄武体内本身有护主蛊,两者产生冲突,就把祸心蛊给解决了。”
原本悠哉悠哉的女宿,忽然站起,拍拍黑纱上不知是否存在的灰尘,然后一干人等就这样从窗户翻了出去。
与此同时,房间的门被打开,挺拔的青色身影大步迈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