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白霓会武 ...

  •   五月,榴花照眼,花开欲燃。
      孟夏时节的白霓城,正迎来了每年最大的盛会。来自四方后土的游人纷至沓来,携带者各种奇珍异宝的商人们聚集于此,流通货物。白霓城一时间成了繁华的人间天堂。
      不仅是因为榴山上的榴花正开到了旺季——这是这个时节唯一能看到的花朵,同时也是因为,一年一度的白霓会武,也在榴花的簇拥下姗姗而来。
      这个时候,陆续赶来的各门各派弟子,也如这漫山燃烧的榴花一般,怀揣兴奋和隐隐的期盼。在白霓城的各大客栈酒楼,随处可见纵论武技的武林中人,街上更是涌动着各门派的服装,长衫飘摇,裙裾飞扬,英气勃勃的青年们仿佛点燃了白霓城的青春气息。
      按徐思的安排,这一次的白霓会武仍是设在城郊的去燕湖畔,与榴山遥遥相对。已经用了三次的擂台略加修缮,竟也有焕然一新之意。已经零落的蔷薇荼蘼的红白花瓣被洒扫的仆人堆在角落,仿佛是暮春残存的气息,偶然被风吹动,随意飘洒在地上,说不清是无心还是有心。
      初夏微醺的风轻轻拂动湖面,镜子一样的湖水乍现一道道微波,宛如被指尖揉过的丝绒。湖畔一个穿着青衫的身影漫无目的地走着,却是孤鸾门的少主徐叶渡。
      这个贵公子实在受不了父亲喋喋不休的劝导和繁琐的会武规则,借口看看会武场地就溜出了家门。看时间,木书天应该还在城中办公,那个勤勤恳恳的家伙必定不肯旷工陪君子,徐叶渡想来想去,只有独自一人在湖边徘徊,嗟叹不已。
      所以当对面遥遥地走过来一个素衣身影时,抑郁的徐叶渡几乎是不加思索地就迎了过去。
      然而待到近处,徐叶渡却吃了一惊。
      那个素衣的女子,居然是半年前遇到的乐师兰芜。这还是他第一次细细看她。兰芜仍是一身月白如雪的裙裳,徐叶渡隐约记得,记忆中这个女子的神色还是春风一样和煦的,但是如今那张依旧沉静的面容上却只剩下礼节性的微笑。
      似乎,缺了些什么气韵。
      “姑娘……可是初冬时曾在江阑苑当差的乐师兰芜?”
      兰芜有些惊疑地看着面前憧憧跑来又突然怔住的男子,略一思忖:“公子……是在江阑苑有过一面之缘么?我记得当时公子身边还有一位吧。”
      徐叶渡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哂笑道:“兰芜姑娘居然还记得在下……我记得姑娘身边原本也是有另一位的吧。苍崖兄,如今竟没有陪着姑娘吗?”
      兰芜娴雅的面容有一闪而过的奇怪神色,似有百感交集,随即又不动声色地掩饰住:“我想,我也许可以在这里找到他。”
      这里?是指……白霓会武?
      “不错,正是白霓会武。细节却不便详叙。”兰芜款款答道,语气温和。
      徐叶渡吃了一惊。虽然早就看出这二人有来头,他却仍是无法把打打杀杀的江湖中人和眼前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女子联系起来……还有那个半瘫的苍崖,就算那个人是装病,那一副病弱的样子怎么看也都不像习武之人。
      或者真像父亲所言,自己还没试过江湖深浅,所以什么都看不出来?更罔论,对方是正是邪,是敌是友。
      “去燕湖的风景很美呢。”兰芜忽然转身,望着云水苍茫的远方湖面,“这是我最后一次踏入江湖。”她似乎是在下什么决心,紧咬的下唇微微泛出白色。
      “姑娘还不知道我的名姓吧,在下——”
      兰芜忽然露出一个狡黠至极的笑容,仿佛一切都已了然于心:“放心,我们不会是敌人。是吧,孤鸾门少主,徐叶渡。”
      震惊之际,徐叶渡竟不曾注意到,这个扬起得意笑容的女子,眼中有着一瞬间的落寞。她的右手暗暗地按在了袖中。
      那里,有一柄三年未曾出鞘的利剑。
      果真,还是要与那个人兵刀相向啊。左手隐在皮肤下的阴阳咒印流转着昏暗的光辉,有一种难以名状的痛苦自那里蔓延至四肢百骸。

      这一天,已经是白霓会武的最后一天。
      七派和三帮,每派出两人;包括孤鸾门在内的十二诸门,二十一洞府,各自出一人;并有游侠、散客十一人,合六十四位,三天会武中前两天各去一半,第三天便可决出魁首。
      前两天的擂台分别设在去燕湖和榴山,据称每一年的一二两试都是孤鸾门想出的新奇比法,竟没有一场相同。第一天,众人被引到去燕湖一角,那方被两角沙洲围出的狭小水域中竟漂浮着四十九个浮标,对试二人必须踩在浮标上互搏,各自踩完二十四个步法后,按道理将有一人无浮标可踩而只有落水,便判作输了。这一场比的是轻功和敏捷,座中看客每一场都看得揪心得紧。
      第二天则设在榴山侧的迷瘴谷,风清水秀的白霓城偏偏有这么一处山谷充满了毒瘴,逼得对垒二人速战速决,若是拖得久了,难免中毒太深,性命堪忧。这一场下来徐思却受了不少非议,虽说每场比完后孤鸾门都提供解药救治中毒者,但这样的比斗仍不免有儿戏人命的嫌疑,更有人称这是偏袒了那些练吐纳养气功夫的门派。然而碍于徐思的面子,终是不好撕破脸皮当场翻脸。
      幸而第三天的比试仍同往年一样,是中规中矩的擂台比武,就设在去燕湖畔的主擂台。徐叶渡一年来的魔鬼训练总算是有了回报,可巧也在那有资格参加最后一试的一十六人之列,算是完成了徐思“不要输得太难看”的要求。
      然而众人瞩目的却是另一个人——那个带着银色面具的“游侠”自称紫鹄,原是无人认得的无名小卒,在前两试中表现却是出人意料的强悍:第一天,他的对手方才踩了十多步便被他凌厉的步法逼下了浮标;第二天在毒瘴中,几乎所有人都因要分心抗毒,武功要打些折扣,他却仿佛完全不受影响,身手矫健如常。
      “这第三试,不知那个紫鹄又能有怎样出人意表的表现。”徐思捋了捋胡须,双眼紧盯着场中施施然走进的黑衣男子。那个游侠一身气势内敛,与其他锋芒毕露的年轻后生比起来明显老辣得多,脸上从未在人前摘下的银色金属面具闪耀着炫目的光华。
      徐思身侧,昆吾派那个资历很老的长老接过话头:“我在他的身上,似乎看到了另一个人。”
      “谁?”
      “慕生尘。”
      无论是徐思还是那个长老,都在倒抽一口气之后暗暗点头。
      相似的对敌手法,完全不留退路的方式,凌厉的气势……尽管那个已经死去的人事实上并没有和太多人过招,真正见过他出手并且活在世上的人也是少之又少;但众人传说中的气度,却仿佛与这个“紫鹄”有了某种相通之处。
      那个不世出的人物,在打败当时的老阁主、接手北阙阁之后,几乎是凭一己之力令原本是江湖人不齿的杀手集团北阙阁一跃成为第一门派,叱咤风云。他的那柄佩剑“流光”,一经出鞘便是万众俯首。
      强大到,当他失败时,几乎没有人相信,这个武林中最负盛名的人物会在事业巅峰摔得粉身碎骨。
      “三年了,再没有慕生尘一样的人出现了。”徐思有些怅惘,微微咳了咳。
      此时,悬挂在观景台一侧的金钟突然响起,巨大的鸣响下,连不远处的湖水也不禁震颤起来。

      很不巧,第三天的第一场便是徐叶渡对紫鹄。
      徐叶渡对这个对手前两天的出色表现也是早有耳闻的,不过真正站在了擂台上,他还是被对方的气势吓了一跳。
      居然完全没有杀气……他隐约记得,父亲曾说高手往往善于隐藏自己的杀气。那么,眼前那双隐藏于面具下的波澜不惊的眼睛,是否意味着它们的主人,紫鹄,也是同样的深沉?他似乎从中看到了一丝隐藏的高傲与不羁,仿佛眼前的一切本就该是他掌中之物。
      有一刹那,他却觉得这个迎风而立的黑衣男子的身影有些似曾相识……但怎么可能呢!这样的人物应该是见过一眼就不会忘记的吧。
      不论怎样,这个人,此刻只有一个身份——敌人。
      徐叶渡蓦地身形一动,手中佩剑“化霜”冲对方胸口斜刺出去,却中途变招折向面门。
      紫鹄也不迟疑,很自然地将手中佩剑上提,斜斜一掠,便挑开了对方自认为出人意料的一击。“同样的招数,你在前两场都已经用过了。”紫鹄隐在面具下的声音有些沉闷,但手上却是毫不停歇,趁着上一击的去势迅速下劈过去,见徐叶渡是堪堪回手架住,不待他反击便又翻手变招,转移腾挪间骤然加快了身法。
      徐叶渡仅仅是凭着一年来的高强度训练才勉强挤入第三试,哪料到紫鹄如此迅疾的攻势,片刻间已经接了十多招,渐渐吃不住劲。下一招,紫鹄却像是看出对手已经技穷,只是直接当胸一剑刺去,徐叶渡慌忙回手欲挡,怎知紫鹄这一剑却注了不少真气,“化霜”竟被直接震飞。徐叶渡惊讶地看着佩剑脱手,插到了地上,而对手的剑尖竟已经行至心口。
      紫鹄猛地顿住身形,那柄剑就生生停在了徐叶渡胸前一寸处。竟是一柄极为普通的铁剑,看台上看得清的人有的已经发出不屑的冷笑。
      “得罪了。”仍是闷闷的一声,紫鹄翻手收剑,看不出面具下是如何表情。
      看台的最高处,徐思默然不语,眼中意味深沉。身边的昆吾长老略一沉吟:“你此番是故意要叶渡这孩子出场落败的吧。诸门派除去我们这些太过年老的,选出的都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凭他的武艺,和这些高手相比差的不是一点半点,前两场几乎可以算作是侥幸——这么容易就落败,不是你做事的风范吧!”
      “自然。”徐思紧皱的眉头此时才终于放松,“你忘了声名过重的北阙阁是怎么没落的?我孤鸾门已经风光了三年,再这样下去难免成为众矢之的,让别人看轻也好。何况,对叶渡来讲,年轻时的失败,会教给他更多。”

      徐叶渡讷讷地走回看台时,只听得四周一片窃窃私语,无非是说什么十多招便见了胜负、看来孤鸾门实力一年不如一年之类。他心里烦闷,却见得看台一角静静坐着一个女子。
      兰芜。
      他也不理会那些江湖中人异样的神情,径直坐到了兰芜身边。见对方虽有些惊讶却未有反对,他便借机攀谈起来:“你找到苍崖了吗?”
      “大概找到了。”
      “为什么是大概,没替他留个位置吗?”
      “他用不着我留。”这句没来由掺着怒意的话刚一出口,兰芜大约是意识到自己言语冷淡有些失礼,抱歉地笑了笑,“还是看会武吧。若是有什么看不明白的,我也许可以代为解释。”
      接下来的几番比试不冷不热,倒是没有第一场这么惊人的差距,几乎每一场都会有人使出令众人击节而赞的精彩招式。徐叶渡的脸色却越发差了。
      似乎,那个紫鹄与自己对敌时,什么特别的招式也没有用呢。
      “未必。”兰芜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突然开口道,“他对敌时向来是靠快剑取胜,至于招式,他却不甚看重了,往往是一招还未使尽便已变成了下一招,很难看到他那一剑的全貌。就算换做你父亲,他也未必会换用更复杂的招式。”
      “我倒是很好奇,他对付这些人,打算用几成真气。”兰芜看似不经意的一句,却似乎含着一丝嫉恨。
      青白的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一只孤独的鸟自人山人海的去燕湖畔蓦地振翅飞起,向远处的榴山飞去,投入了那片火一样燃烧的绰绰花树中。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