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鸾啾啾》明晞夙莫

6、酒宴

　　我扶着阿好的手，想了想转向绛云道：“绛云过来随我去吧，阿好留下整理带来的东西。”
　　绛云有些惊喜地看着我，我冲阿好点点头，她便躬身退下，将我的手转到绛云掌中。
　　“姑姑在宫中多年，比我们都熟知这里规矩。”我自言自语，既是肯定绛云，又是给阿好一个解释。
　　坐的只是一八抬软轿，比起来时乘的那台仪制简单得多，不过这已是很高的殊荣了。内侍腿脚倒是不慢，很快就到瑜夫人所居的翡玉宫。因着中宫空悬，瑜夫人在后宫嫔妃中分为最高，此外还有瑾贵人也在三夫人之列，其次便是秦淑妃、庄淑仪、端容华和嫦充华分别位列九嫔，其余还有几个美人、才人不足为道，总之胤朝皇帝的后宫不可说是充盈，我私下里暗自揣度是白崇羽对明欲皇后追思过甚的缘故，据绛云说自先皇后过世，原来只有皇后恳请才难得一次的采选也彻底荒废了。而且瑜夫人是先皇后的嫡姐，样貌上颇有几分相似。我很是好奇传闻中明欲皇后的模样，所以心中对这宫宴并不排斥。
　　翡玉宫不像蔷薇宫，是前朝所建，大部分装饰花样有些老旧，总体看却也称得上是雍荣华贵。此次宫宴极其盛大，王公贵族、权贵朝臣，还都携家带口。料想也是，难得各家来得这样齐全，自然要瞄准机会为自家儿女找个好亲家，还能相互扶持。
　　绛云小声在我耳侧介绍座下的人，我则在众人的注目中步步生莲走向大胤皇帝白崇羽。盈盈跪拜道：“青州长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心里却觉得好笑，“万岁”？就连渤海中的老龟最多也不过活到千年，真到一万岁却是什么怪物？
　　皇帝示意我起身并赐座于四公主下首，对面是赵禟和几位王孙，毕竟男女大防，我不宜仔细打量过去，况且两边相隔很远也看不太清晰。我自低眉顺眼，盯着面前的杯盏。身旁四公主大约七八岁的样子，正是吵闹惹人厌烦的年纪，旁边嬷嬷怎样哄都不见成效，生生急出一头汗。好在大家都在热闹，盖得过公主的喊叫。
　　我确是最讨厌小孩子的，十分不耐地向旁边移了移，不小心碰到了下首的一位宗姬。看起来比我略大些，倒也不介意，只冲我微微一笑。
　　我对她顿生好感，绛云适时提醒：“哀王的嫡女宗姬白澄。”我不动声色回复她微笑。白澄见我和善，便侧头过来搭话。我们毕竟年纪相近，又投脾气，交谈之间便觉熟悉了。
　　回望上首，皇帝手执一盏酒似乎正望向这边，又仿佛谁都不看地望着眼前的虚空。那种形神我隐约记得在阿爹身上见过，更加笃定了他对明欲皇后的感情至深，也对这个看不清样貌的皇帝增加一丝崇敬。
　　皇帝似乎感觉到我在看他，眼神马上聚焦过来。我想躲也来不及了，索性向他示意敬酒。他好像有点意外，却还是不动声色饮进一杯，身旁侍从忙给斟满。只见他朝我这边直视过来，洪声说道：“朕窃闻长安公主不让须眉，今日有幸迎公主来胤，朕就以两朝十年安和生息为公主洗尘！”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空余他的余音绕梁，随即四方和敬：“愿两国缔交永和！”
　　我只得也举杯谢过皇恩浩荡，仰头饮尽欢畅淋漓地将酒杯倒置于前。只听座上皇帝爽朗的大笑：“公主果然爽快！只是毕竟年岁还小不宜多饮，以茶代酒就是。”
　　绛云给我换上茶盏，倾入方才皇帝赐下的红茶。我手执茶盏，站起身来面向众人，含笑道：“长安有幸来到大胤，见识到好些新奇事物，还要感谢陛下对长安厚爱，也敬诸位大人！”
　　就在缓缓品茶之时，突然感觉到对面某处有道探询的目光射来。我扫视过去却还是看不清方位，只得作罢。
　　“公主却是个妙人儿，等长大了必是个倾城美人呢！”一直端坐在座上的瑜夫人含笑看我一眼，转而看向皇帝，“到叫臣妾想起姐姐小时候也是这般明艳动人呢！”
　　白崇羽神色微微一滞，远远地看向我。我心头一惊，又不敢低头，只得盯着瑜夫人头上的草虫头。
　　“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明欲皇后那样的国色天香雍容华贵，岂是他人可以睥睨的？”一旁的嫔妃捡起一颗葡萄说。看着不过二十多岁，在瑜夫人身边更显得娇小妩媚。妆容精致却并不繁复，浓淡适中，头上也只绾个简单的飞天髻，只螓头上的一簪步摇饰以光芒灼灼的夜明珠把整个人衬得若天女下凡一般清丽脱俗。
　　料想她便是瑾贵人了，如今后宫最得隆宠的女人。绛云说她曾育有一个皇子的，可惜没保住，七个月大已成型的孩子胎死腹中。就是初怀孕时从淑妃一跃两级封为夫人，小产之后太后嫌她整日哭哭啼啼有失妇容寻了个错处降了一级。我听着不仅心寒，失去孩子对女人来说可谓是致命的打击，皇帝非但没有好生安慰居然会同意太后贬惩她，好歹是为自己怀过孩子的枕边人啊，可见他对后宫是如何寡情薄义。
　　皇帝闻言也不作声，只自斟自饮了杯酒。瑜夫人有些讪讪，整个宴席中再没多说一句话。
　　我看进行得也差不多了，打算借着酒意告罪离席。因着是女眷，之前又有皇帝关照所以我并没有喝太多，这玉堂春虽然有后劲儿却毕竟是女儿家才爱饮的甜酒，即便我不是千杯不倒的量，也还是能善饮几杯的。我偷眼打量众人正酒酣意兴，没有人注意这边，就轻轻站起身来。却发现身旁的四公主不知何时已被嬷嬷抱走了，隔座的三公主正斜眼打量我，露出惊异的神色。我也回视过去，只是到底距离并不近，虽然看不太真切，却还是能分辨出那公主样貌颇有些似曾相识。
　　见三公主又回转过头跟旁人说笑去了，我也不甚在意让绛云搀扶着走开去。
　　在附近寻了个较清静的小花园，只隐隐能听到那边的喧嚣。我随意坐靠在一块假山石上仰望着上空繁星点点。有阵阵冷风袭来，我徒然一抖，猛然想起来那三公主与昨日在酒肆见过的总角少年竟是十分相似的，莫非……我心下一动嘴角不由上扬。
　　绛云看着奇怪，又不好直接问，只疑惑地看着我。
　　我对她摇摇头，道是想起小时候在家时的事，常偷偷向二皇兄讨宫外鸿雁来宾的私酿——太真含笑，据说是用菊中名品所酿，每年只能出那么两坛，所以杯酒千金，在金秋蟹肥时更是滴酒难寻，只因着二皇兄曾施恩于酒楼老板才能得那么一小壶。
　　绛云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复低眉顺目说道：“公主出来也有一会儿了，那边估计马上要散的，现在就回吧。”
　　我点点头，仍由她扶着，缓缓站起身来。
　　“谁在那里？”一声清朗的呼喝乍然响起，唬了我一跳。
　　彼时绛云已然看清来人忙屈身福礼道：“五皇子、六皇子吉祥！”
　　我也趁机正容，只行了个平礼道：“长安见过五、六皇子。出来散散酒气，这就准备回席，打扰二位皇子雅兴了。”
　　两个人却似乎没有要让道儿的意思，尤其那五皇子，一脸不屑地上下打量着我，仿佛要盯出个洞来。
　　“你便是长安公主？身为主宾竟擅自离席，这就是青州该有的礼数么？！”五皇子白承亟语气颇有些盛气凌人的味道。身旁的六皇子承佑却只是微笑看着我。
　　我也并不惧怕他们，虽然两个人足足高出我一头，但看着比我大不出多少岁数。我依然端庄地站在原地，轻声道：“人道是‘客随主便’，开始陛下嘱咐了‘不要拘谨，大家随意尽兴就好’，我现在正遵从陛下的意思自得其乐，陛下都准许了的，五皇子却有异议，难道要越俎代庖么？”
　　这帽子扣得有些大，且不说大胤自先太子逝后再未另立东宫，这五皇子上头还有三个皇子，他又非嫡出，怎么都轮不到他说话的。
　　听我如此说，承亟只涨红了脸，却再说不出什么来。
　　旁边承佑轻笑道：“五哥只是玩笑罢了，公主不必当真。我们也是偷跑出来的，还要请公主莫要与旁人提起呢！”
　　我瞥了六皇子一眼没有答话，冲绛云道：“我们回吧。”
　　绛云随即一福身，手执一宫灯在前引路。

　　返至席间，上首的御座不知何时已经空了，只留瑜夫人撑掌场面，众人皆是意兴阑珊，嫔妃大半已是酒至半酣，醉颜娇态，早已停箸只互相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下面朝臣没了龙威在前自是酣畅，此刻也都是一脸醺态。
　　不多时对面复又坐下两人，看衣着应该是刚刚的五皇子承亟和六皇子承佑了。我望向那边，想着刚刚听五皇子的声音约莫就是那日所见的红衣人，如此看来青衣少年定是元珧三公主了，那么她当时把我错当的‘六哥’便是六皇子白承佑。这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平阳城看似广大，原来竟也这样小。
　　承佑似乎感受到我的注视，转过脸来，似乎辨认出是我，远远地向我作揖饮进一杯酒。
　　我只笑笑不做回应，承佑似也不以为意，转过去继续与承亟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