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见景

4、第四章

　　水里那人听见林陌的话，用力将身子转了过来，面对着岸边的方向。
　　他整个人都是湿漉漉的，脸上也满是水珠，顺着面颊淅淅沥沥的流下来。
　　林陌笑眼弯弯，一双狐狸眼只盯紧了他的眼睛。
　　那个人有一双很好看的眼。黑白分明，因为落水的关系，睫毛上都沾了水珠，眸子被水洗过更显得湿漉漉的，和他目光相对的时候，那眼神中透出的茫然和不知所措，看在眼里竟然有点不忍。
　　然而这一双眼睛的主人始终没有说话，只是自顾自在水里挣扎扑腾。
　　——这人，难道是个哑巴？
　　要真是这样可就冤死了……林陌又看一眼，那人似乎真的要撑不住，眼见便要沉没下去。这一次，想要上来恐怕是难了。
　　他想到那双漂亮的眼睛，终究有点忍不住，腰身一旋运起轻功便飘落在水面近处——林家的这许多功夫，他练得最好的便是这“海阔山遥”的轻功，所谓登萍渡水也不遑多让。
　　林陌拉起那人领口，提一口气，便跃回岸上。随手将手里的人扔在草地上，还不忘抱怨一句：“重死了。”
　　那人给他重重一摔，呕出了几口池水，坐了起来用力地咳嗽。
　　会咳嗽，那就不是哑巴了？
　　林陌蹲下去，用右手拍拍那人湿漉漉的脸颊，左手又掐住了他的左脸颊，拉出来，一松手又弹了回去。“你不是哑巴？那还不赶紧谢谢我的救命之恩~”
　　那人缓缓抬头。
　　他身上穿得破破烂烂，头发乱七八糟还在往下滴着水珠，发间挂着水藻之类，看上去甚是狼狈，然而那张脸却可算得上是俊朗英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嵌在上面，依旧是茫然无措的神色。
　　林陌看他这副表情，更觉得有趣，忍不住逗他说话。
　　“为了一口吃的，连命都差点丢了，值不值？”
　　“要是没我救你，你就只好淹死了……到那时候，肚子里塞满了水，估计也就不觉得饿了。”
　　他说了几句话，男子却一直是一副愣愣的茫然表情，也不回答他。
　　……难道是个傻子？
　　林陌眯着细细长长的狐狸眼，自己在心里琢磨。
　　蓦地，一道低沉悦耳，又带了几分迷茫的声线在耳边响起。
　　“我饿了。”

　　“唉，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林陌托着腮坐在对面，眼里映着对方狼吞虎咽吃点心的样子，出言提醒。
　　那人却吃得完全顾不上听他讲话，手里抓着千层酥，几口便吃光了，还把手指伸进唇间，用舌头舔去残留的碎屑。每每是吃了三四块点心，才喝一口茶水。
　　林陌一直在旁边瞧着，一双狐狸眼波光粼粼，柔情似水，却像是全做给瞎子看了。
　　一碟千层酥，一碟丹桂花糕，两碟梅花酥……林陌看着那人吃完了最后一块点心，恋恋不舍地坐在那里舔手指，神情仿佛还有点委屈，像是没有被喂饱的小动物。
　　忍不住伸过手去，摘下他头发上一片水藻叶。
　　“够了吗？还要不要？”
　　伸手过去的时候，对方没有躲开。林陌注意到，这个时候男子看他的眼神，虽然还是茫然，但却好像夹杂着几分……莫名其妙的信任？
　　“……够了。”
　　大概是因为吃饱的关系，声线都比方才慵懒了几分。
　　林陌将那片叶子在两根手指间转来转去，眼睛瞧着对方黑白分明的眸子，漫不经心地一笑。
　　脉脉含情，温柔似水。
　　“湿衣服穿到现在，很难受吧？……跟我来。”

　　“你叫什么名字？”
　　“你是哪里人？”
　　“你……不知道我是谁？”
　　林陌站在浴桶边上，手里搭了块布巾。蘸了水慢慢地帮他擦着后背。一边找寻着话题来问他。
　　说来也奇怪，他从未这样伺候过别人，此时却觉得这人甚是有趣，只想逗着他多说说话。故而这样帮对方洗浴，也并不觉得贬低了身份。
　　温热的水直漫到了肩膀下方，浴桶里的人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
　　“这样……舒服吗？告诉我你的名字可以吗？”
　　林陌握着布巾，循循善诱。
　　男子茫然地偏了偏头，茫然的眼神落在林陌执着布巾的右手上。忽然伸手一拉。林陌只觉得一只湿漉漉的手掌覆盖上了自己的手背。温温热热的。
　　“这、这里……”
　　对方拉着他的手到达了左腋下，林陌的半只手臂都浸到了水里，虽然袖子之前已经卷过，还是给弄得湿了。他也不以为意，将袖子又向上挽了挽。
　　“我叫顾少阑。”
　　转到另一边去帮对方擦拭右边腋下的时候，林陌听见他的回答。声音依旧低沉动听，还带了一点点试探的羞怯。
　　忽然就心情大好。刚刚目睹闹剧下水救人安排点心到现在亲自为人洗澡擦身的折腾，都觉得物有所值。
　　唇角笑得弯弯的勾起来，将布巾拎出来，双手拧着上面的水。
　　“——我叫林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