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见景

5、第五章

　　“顾少阑、顾少阑……”
　　林陌似是觉得这名字甚为动听，一直翻过来倒过去地念。
　　顾少阑坐在浴桶里，背靠着浴桶边缘，林陌就站在他身后，用长长大大的白色布巾帮他擦头发。
　　林陌用手指拈着几缕湿漉漉的长发，漆黑柔软，发梢在手心里刺得有点轻微的痒。
　　他微微弯腰，把自己的唇凑到顾少阑耳边。距离如此之近，林陌的唇翕动之间，几乎就要碰上顾少阑耳廓。
　　他唇间溢出温热的气流，和热水涌出的漫漫白气混合在一起，萦绕在两个人身边。
　　林陌的声音犹如在一片云山雾罩中，有落花飘零搅乱一池春水。难以言喻的温柔缱绻，仿佛能把人醉倒在这片温柔乡，忘了归处。
　　语声也是飘飘渺渺，尾音拖得很长，轻飘飘的仿佛在梦中。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此时此刻那一双狐狸眼完全舒展了开来，一派教人如沐春风的笑意。然而黑水晶一样的瞳仁里，却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寒光。
　　顾少阑背对着他，自然是什么也看不见。
　　他坐在那里，安安静静地让林陌帮他擦头发，黑白分明的眼睛这时候已经闭了起来，很惬意的样子。
　　听见林陌问话，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
　　仍是刚刚的那一句。
　　“我叫顾少阑。”

　　林陌微微一怔。
　　他所用的迷心术是跟着二十多年前有“摄魂神医”之称的谢隽清学的，叫做“迷神引”。
　　迷神引之术以声做引，一经方施，便是有问必答，句句实言，还从未出过错。
　　这么说……顾少阑这个名字，是真的？
　　林陌眨了一眨细长的狐狸眼，又轻声在顾少阑耳边，一个一个问题地问下去。
　　“你从哪儿来？”
　　“我不知道。”
　　“谁让你来的？”
　　“没有人让我来。”
　　“你要来做什么？”
　　“来……找吃的……”俊秀的脸上露出茫然向往的表情。
　　“……”
　　如是问了半天，顾少阑一问三不知，不知道三个字几乎是从头说到尾。林陌把能想到的问题都问过了，只问出来他是自小父母皆亡，孤身流落至此，又因为肚子饿，才误打误撞了进来。
　　他已经确认顾少阑并非心智缺陷——虽然这人表面上看起来呆呆傻傻，然而应答迅速，口齿清晰，也没有出现答非所问的情况。
　　大概真是自己多心了。
　　林陌长长叹了口气。
　　“还有一个问题……你认不认识我？”
　　“认识。”
　　这个答案倒是出乎意料。林陌有些惊讶地眯起了眼。眼前是顾少阑的侧脸，线条流畅明丽，下颌的弧线让他想伸出手去摸一摸。
　　“哦……那，我是谁？”
　　“你是林陌。”
　　“……”
　　胸口好像被人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闷闷地难受着。却也没有如何疼痛。
　　林陌微微扬起了下巴，俏丽的尖尖下颌冲着顾少阑一点一点，唇角的笑容慢慢勾起来，笑得风情万种。
　　“林陌是谁？”
　　顾少阑的眼光又有点茫然，眉头也是似乎很苦恼地皱了起来，仿佛在思索如何定义这个叫做“林陌”的人。
　　林陌也不催他，微笑着站在一旁，手指绞着衣衫腰间的丝绦。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或许是一盏茶时分，也许更久。顾少阑终于低声，闷闷地说出了他的答案。
　　“林陌是……是好人。”

　　啪。
　　林陌只觉得心里面有一根弦崩断了。
　　这个人……竟然说他是好人？
　　他手里握着布巾，几欲想要放声大笑。竟然还会有人说他是好人？——罔顾父子之情兄弟之义设骗局拿下这个宗主之位，把自己亲生兄弟远远抛到徽州去多年未曾看顾一眼，做着人命买卖，手下杀手众多不知害了多少无辜性命……这样的人，也算是好人么？
　　这个顾少阑，到底是根据什么得出“林陌是好人”这个结论的？
　　“嗯？”
　　哗啦啦一阵水声，是顾少阑站了起来——林陌心神震荡，自然不再施展迷神引。顾少阑本是背对着林陌的，此时找不到人，便转过了身来。
　　“林陌……怎么了？”
　　一身未着片缕的青年显然还在状况之外，茫然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黑白分明地瞧着面前不知所措的鸿影主人。
　　林陌给他一声叫得回过了神，眼前一副年轻躯体，线条优雅，却并不纤细，蕴含着满满不可忽视的力量。
　　他不再看，匆匆转过了头。“没什么……你的衣服我放旁边架子上了，穿好了就出来。”
　　刚刚还是好整以暇的青年以落荒而逃的姿势飞奔出门，连头也没有回。
　　只留下一头雾水的顾少阑，用手揉了揉脑袋，小声嘟囔：“干嘛跑这么快……”

　　“啧，你穿起衣服来还是人模人样的嘛……之前可是半点儿没看出来。”
　　林陌单手托着下巴，好整以暇地欣赏着眼前这幅美景。顾少阑换了一套普通青衣，头发也只是简简单单地系上，更兼没有干透，发梢还在往下滴水。却已经像是换了一个人，整个人站在那里风神灵秀，教人忍不住把眼光往他身上移。
　　“美人出浴，如此胜景……竟只得我一人独赏，可惜可惜。”
　　林陌故作遗憾地摇头，却忽然想起欧阳参商——那家伙一向爱看美人，顾少阑……可不能叫他看见了。
　　“来，转过来给我看看。”
　　林陌自顾自地吩咐着，顾少阑却没有动。
　　觉得有点奇怪，林陌眼光一转，便看见顾少阑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倏然迸发出闪烁似星的点点光芒来。似乎想到了什么极快乐的事情。
　　“你想到什么了……咦？”
　　这句话的尾音被湮没在最后一个字的惊呼里。
　　顾少阑向前跨了一步，用他的双手，毫不犹豫地拥抱住林陌的肩，把他禁锢在自己的怀里。
　　他的怀抱……很温暖，他的身上……有着皂角的清新香气。
　　从未有人这么不遗余力地拥抱过他。
　　林陌一阵头晕目眩，满身功夫竟然想不起来施展，只能任这个胆大包天身份不明的青年揽着他的腰按着他的肩，把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之前一直没注意，原来顾少阑竟然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
　　“你这是……”
　　堪堪吐出了三个字，便觉得有一个尖尖的硬硬的东西，放上了他的发顶，而且小心地摩挲偎蹭。
　　顾少阑抱着林陌，下巴在他头顶上蹭来蹭去，用低沉却动听的声音说：“林陌，我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