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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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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冷月整顿军士,让他们安营扎寨。晚宁疆域在四国里算不得大的,不过半月,就快到与大蛮相邻的边境西宁了。
她与映坠在主营燃起一堆篝火,映坠咂舌:“这么说,你和皇上五年前就已经认识了?”
“嗯,”姬冷月点头,“那时候我是十三岁,刚刚陪同父亲打完一场胜仗,父亲觉得我在战场上的表现极好,便拨给了我一队一千人的队伍让我带领,其中便有个十五岁的新兵,名字叫林楠。”
“林楠很明显是想来养尊处优的贵族子弟,什么都不会,体能也差,压根儿跟不上训练。我最瞧不上娇娇弱弱的男人了,便训了他几句,他像是蒙了奇耻大辱,和我顶起嘴来。我当时还小,脾气也大,脑子里从没有过‘以德服人’之类的概念,当时便用剑鞘打他,还骂他:‘没本事便不要乱叫,没吃苦的准备便给我滚出军营!你当上战场是玩儿的吗?像你这样的兵,上了战场是死路一条,就是给别人试刀锋的冬瓜!’他也犟得很,抿紧了唇没有讲话,不过还是对我很不屑。”
姬冷月扫了一眼扎堆的士兵道:“他这样的不屑我见多了,不就因为我是女人吗,他当他有多厉害啊?现在这两万人里,恐怕没有一个会以平常心看我,个个儿都拿鼻孔对着我哪。”
映坠比较在意情节发展,很不满于姬冷月的跑开话题:“后来呢?”
姬冷月得意地笑了:“嘿,看我不起的人,我会让他好过?后来我每天单独训练他,各种严苛的训练都用在了他身上,他也争气,进步得很快,也从不叫苦。”
“他不反抗?”映坠奇道,“他对你如此不屑,应该据理力争、死活不肯才对啊。”
“哼哼,他当然不会服服帖帖地听我的话,不过嘛,我为刀俎,他为鱼肉,我有暴力和强权,他小兵一个,不听话便打,反正他也打不过我,也骂不过我!”
映坠听得哑口无言,姬冷月继续说道:“有一次,我叫他去十五里外的山上摘一种罕见的果子,两柱香内回来,他把头一横,说做不到,我便骂:‘在我面前,永远不要说做不到三个字,我的兵,必须是南寨最好的,没有你说做不到的份!你可以做不到,但你不能在做之前就认输,在气势上便输了一大截,以后上了战场怎么办?’他虽不服我,不过我看得出来他也觉得我此言在理,于是乖乖上山去了。后来过了三柱半香他才回来,我罚他绕军营跑一圈,自己却当着他的面把果子洗了吃了,把他一张小脸儿气得煞白煞白的。看着他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我心里可真是爽啊!”
姬冷月忽然长叹一声:“只是世事难料啊,当年那个任我欺凌的小兵居然摇身一变,变成了皇帝,而我竟要天天向他俯首称臣,真是……唉,报应啊!”
映坠问:“那他后来怎么走了?”
“他有门道呗!那天敌军来袭,我率军迎敌,想来也是英姿飒爽(映坠默默翻了个白眼),赢得了众人尊敬,他也不似初时那般不屑,竟渐渐和我交了心,也算是个朋友,后来他告诉我他要走,我自然惊讶,问他怎么能走。军营里军规严格,是不许士兵无故退役的。他说他是上京贵族子弟,只是前来历练,想走时随时可以走。后来,他就消失了。”
“就这样?”
“就这样,”姬冷月眯起眼,“喂,你到底在期待什么?”
映坠遗憾地叹一声:“唉,你们那时候才十几岁,怎么着也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了,怎么没一点儿劲爆的?”瞥见姬冷月不怀好意的眼神及笑容,映坠赶忙另挑话题:“说起来,历代皇上都遵循祖制,提拔世袭的将相。所有的将相王都是朋友,甚至到了可以刎颈的地步,简直不可思议。”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姬冷月勾起唇角,笑映坠的单纯,“皇上、丞相、将军都是差不多的年纪,基本都是年轻人提拔年轻人,你说是年轻人好掌控还是那些老家伙好搞定?而且一般来说,先皇都会将太子与未来的丞相、将军养在一起,同进同出,朝夕相处,感情自然深厚。”
“哦,”映坠点点头,仍是不解,“那就没有例外吗?”
姬冷月答道:“当然有,只不过以皇帝们的狡猾,还不能搞定几个小孩子吗?”
“不,我的意思是,难道就没有皇帝已经三十好几了,嫡传的丞相才两三岁这样的情况吗?”
“那个时候,皇帝就会挑选临近的几支旁系里的优质人才喽!不过像我这样的情况啊实在是百年难遇,整个儿姬氏家族都是阴盛阳衰,因为男丁都上战场战死了。其实从小就上战场的女子并不止我一个,但我是嫡女,又有天分,所以就脱颖而出了。”
映坠脸部肌肉抽搐一下:“你这算是自夸吧?第一次见人夸自己夸得这么狠的。”
姬冷月满意地笑:“你不觉得是实话吗?”
映坠正要好好打击她一番,不远处却传来声音:“嗷----”
映坠愣了一下:“是什么在叫?”
姬冷月从火堆里取了一支木柴,走向林间:“狼。”
过了一会儿,姬冷月抖落身上的夜色,一点一点进入火光的笼罩之中,她身边是个年幼的孩子,伤痕累累,浑身是血。
映坠抬睫一望:“这么快?”
姬冷月很是自得:“我有火把我怕狼?”
映坠看了看小男孩:“小孩儿先带去洗洗,伤口处理一下吧。”
“好。”姬冷月叫来一个守夜的士兵,把小男孩交给了他。
“怎么,要收下他做你的小厮了?”
“不,没这打算。”
姬冷月的回答让映坠很是意外:“你不是从来都是这样做的吗?在路边救了无家可归、无父无母的孩子便收为小厮,组成了你无懈可击的佣人团,说什么比雇来的下人可靠得多了,怎么……”
姬冷月淡淡一笑:“这个小孩儿,太古怪。群狼围之未伤未死,不惊不慌,绝非常人所能及。”
映坠不解:“有吗?他不是哭得挺厉害的吗?浑身上下都是伤啊。”
“那只是掩饰。你没发现他虽然哭得厉害,但行动上还是很流畅,没有一丝滞涩。他身上的伤也是些磕碰刮擦的皮肉伤,并不严重。野狼在这种离人类聚集区比较近的地方还是很少出现的,一般在更西一些的狼山上才有那么多狼。从狼山到这儿,近百里路,要么是他在狼山被追赶至此,要么是有人引来的狼。你觉得,以他无害孱弱的外表和年龄,哪一种猜测会更好一些?”
映坠没有说话。
篝火燃得正旺,枯枝在火焰中“噼啪”作响,不少士兵已经熄灭了火堆进帐歇息了,只有几个守夜士兵的篝火堆分散在四周,沉默地燃烧。夜色那么深浓,几乎要淹没这为数不多的几簇光明。不时有守夜者的笑语声传来,更显得此处的压抑让人感到窒息。
“你从来不会想这么多的,”映坠喃喃道,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失望的质问,“为什么我会为了一个陌生的男孩感到难过?”
姬冷月一怔,瞥了她一眼,火光在她黑亮的眼眸之中跳跃。她垂下了睫,掩住眸中一片黯然:“从前不是不会想,只是没有必要。从前万事都有老爹顶着,不管我捅多大的篓子,老爹都会帮我搞定,我可以随心所欲,要收多少人就收多少人。老爹表面上很凶很严格,可实际上很惯我很宠我。可如今,我手里不再是区区千人,而是整整两万人,,还有爹娘死后留给我的偌大姬家,他们的性命我没办法置之不理,就只是为了收留一个陌生的、可疑的男孩便要将两万人的性命置于险境,我做不到。抱歉,我没法收留他。”
映坠凝视着这个多年的好友,她的脸庞在火光的映衬下像是上好的瓷器一样无暇剔透,姣美的侧脸比起以前线条更加妩媚,但仍是秀美清丽。
她释然一笑,搂住女孩,什么也没说。
漆黑的夜幕之下,热烈的篝火旁有相拥在一起的少女,仿佛是黑夜永远无法吞噬的一抹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