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月空悬》漓疏

2、二

　　一支羽箭“嗖”的一声破空而来。
　　姬冷月头也不抬，把手中的酒杯掷向箭头。白玉雕琢打磨而成的杯子“哗啦”一声碎裂在地，数十年酿成的上好佳酿泼溅在波斯地毯上，显出浅浅的微绿。箭头受了外力偏离原来的轨迹，一声闷响便刺入了皇帝凌榕徵身边的雕木画屏。
　　众人惊愕，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反应过来，抖着嗓音高声叫道：“来人啊！抓刺客！”
　　“不必了，”姬冷月淡定从容地取了茶盏倒上一杯浅绿的茶，“他已经跑了。”
　　“跑了？身为将军的您不去追赶反在这儿悠闲地喝茶是为什么？皇上的安危在你眼中算什么？你一介女子，区区贱命，担得起这样的罪责吗？”那人抬高了声调，大有兴师问罪的势头。
　　姬冷月勾了勾唇角，举起茶盏想凌榕徵示意，然后一饮而尽。
　　对面的丞相颜子忘低笑一声，旁人听不见，却瞒不过姬冷月的耳朵。她抬头，正对上颜子忘的眼睛。那双眼睛黑如点漆，绽着雪亮的星芒，冰冰凉凉好似冰雪融水一样让人感到十分舒畅。不过片刻，他便垂了睫，不知在想些什么。
　　凌榕徵没有一点儿被刺杀者的惊慌恐惧，他连眉毛都没跳一下，淡然道：“既然将军都这么说了，那也没必要再费力追赶。不过，今天宴会的主题，主角儿可还没知道呢。姬冷月接旨——”
　　姬冷月心头突地一跳，自知不好。她缓缓站起，广袖长袍上的褶皱优雅地舒展开来。黑夜里的灯火灼目明亮，闪着温暖的色泽，她跪下来，听见凌榕徵的声音响起，仿佛听见了命运的闸门正无法逆转地开启：“西方蛮夷，扰我晚宁子民已久，百姓之怨，积而待发。朕怜众生之苦，于心不忍，特下此召。姬将军，你可愿一赴大蛮？”
　　姬冷月在内心叹息，皇上您就不能可怜可怜她这个小女子吗？没有丝毫迟疑，她拜倒叩首：“臣自愿为民效力，为君效忠。”
　　"爱卿免礼，西方之战全靠你了。”凌榕徵一脸恳切。
　　不知道他是怎么压下众多臣子的质疑与反对的，总之她终于熬到了出征的那一日。
　　城楼上，她戎装在身，双手捧酒，受着皇帝的敬酒，只觉得礼节太多，腰酸背痛，难以忍受，心中叫苦不迭。
　　凌榕徵突然勾起一抹微笑：“将军难道到现在都没有认出来吗？”
　　“什么？”姬冷月表示疑惑，也没有费心思去想，反正皇帝总会告诉她的，不然这戏可怎么唱下去？她只需要露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就行了。
　　凌榕徵缓缓道：“将军如今可是拘礼多了，当年那个火爆脾气收敛了不少啊。你可还记得五年前南寨大营里的那个倒霉小子？”
　　姬冷月眼皮一跳，嘴巴张成“O”型，没有丝毫的困难就轻易惊讶了：“天哪，你是……你是林楠！先帝居然把太子丢进军营，死了伤了可怎么办？”你该不会是报复吧？姬冷月默默咽下这句质问，认命了。
　　凌榕徵十分满意她的反应：“那自然是试炼。”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递给她：“这是吉祥佑体之物，你戴着，可避些灾祸。”
　　姬冷月自然是推脱：“行军之人不信这个。”
　　凌榕徵没有一点回转的意思，塞到她的手中：“将军再推脱，朕可要治罪了。吉时已到，将军，快出征吧。”

　　姬冷月坐在马上，心不在焉地随军驾马。她长叹一声，这凌榕徵……真是可怜呐。
　　从父亲手中接来的江山，下面有一大帮子的老臣要与他作对。他的应对，竟是直接提拔了两个年轻人以示威信。两个少年均是十几岁的孩子，不能服众，便不能让他称心。今日的相认，也不过是套近乎，假的很。
　　可他五年前，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便被丢进了军营备受苦楚。她虽不知内情，但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其中必定不简单。她见到他时，他正狼狈不堪地趴在地上喘息，满脸泥污，她好奇，便蹲下问：“喂，你叫什么名字？在做什么？”倔强的少年并不愿让一个陌生的女孩子认识此时如斯狼狈的他，爬起来便走了，脚步迟缓蹒跚，似是疲惫极了。
　　五年时间，一个倔强坚强但心思纯良如水的少年竟然成长为了她压根儿认不出来的帝王，其中种种心酸，必不会少。
　　正想着，身后传来女子清脆的声音：“阿月！阿月！”
　　姬冷月愕然回首，看见一道绯红色的身影似飞花如血滴，转瞬即至面前：“阿月！你怎么走了也不和我说一声？”
　　映坠姣美的脸上有气愤的神色，姬冷月却更加气愤：“你来做什么？你当我是去郊游啊，我是去打仗！”
　　映坠“哼”了一声：“管你去做什么，你不和我打声招呼便走，就是你的不对！”
　　“我不是派人去和你说过了吗？”
　　“可我不知道！”映坠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我在耍赖”四个大字，惹得姬冷月几乎想要将她绑起来丢到路边，但考虑到这样更加危险，她还是生生压住了这样的冲动。
　　映坠转身驾马：“快走吧。”
　　身后的两万士兵发出“嗡嗡”的低笑声，嘲笑这两个少女的幼稚，但同时也为这难得一见的柔软颜色所惊艳。
　　姬冷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跟上去，唇边却绽开了一丝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