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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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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帝都未乱,已是秋意渐浓处,却依旧繁华。帝都的春天总是这样,从四季的开始到结束再重循环,像是从未散去过。
出身在这繁华昌盛之世的姬冷月牵着一匹马悠闲地踱步进入城中,着一身广袖长襟的翩然长袍,束一头如墨青丝。她五官秀丽,肌肤白皙莹润,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平添了几分媚态,但那双眼瞳里浮冰碎雪一般的光芒却让人感到扑面而来的一股寒气,即使是惬意的神情也丝毫不能将其如高山之巅的冰雪一般寒凉的眼神变得温暖一些。
就像是一柄冰铁铸成的绝世宝剑,纤尘不染,冰寒入骨。
尽管她全身上下最值钱的就是用来束发的七寸琉璃丝了,但她绝佳的容貌以及周身儒雅的气度都恰如一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
这样的错觉秦映坠一直到与她结为至交之后才慢慢消失,毕竟她年少便驰骋沙场,手染鲜血浓厚,一点儿都没有她看起来的那么淡漠闲适雅净。
秦映坠站在一家酒楼的二楼阳台,倚着栏杆向她招手,长且宽的大袖滑落至肘,露出一段洁白纤细的手臂,束好的黑发散乱,几乎有一半散落在肩上,再称上她世间罕见的妩媚娇颜,吸引了街上行人的注目和倾慕。
姬冷月仍是不紧不慢地走,只不过脸上露出了些许笑容,阳光淡淡地洒进她的眸中,一片海一般闪烁宽阔的荡漾水波。她嘟囔着:“这个骚包。”
小二亲热地接过马缰:“姑娘等您好久了,快上楼吧。”
她笑了笑,走进雪玉楼。行来步步是上好的大理石,各处有冰雪融水的痕迹,墙角顶部镶有一块白玉雕琢成的壁饰,观之温润柔腻。
映坠半倚在门口,一脸幸灾乐祸,抱臂歪头看着她:“半年不见,姬将军您怎么还是这个死样子?”
姬冷月走进房间径自坐下,悠悠叹一口气:“快别提了,我可不想听见这两个字。你可真是奢侈啊,都已经是深秋了,居然还要用冰块降温。”
“反正那些有钱人就是喜欢这儿的冷,还文绉绉地说什么真真是与名相符,只要他们给我付钱,管他要用多少冰块呢。你刚才说的是哪两个字?将军?”秦映坠无视掉姬冷月飞过来的眼刀,掩唇一笑,“怎么现在的男人都死绝了吗?居然要这么个美娇娘当将军。”
“是都死绝了,不然我怎么能继承到老爹的金饭碗呢?再说了,你当皇帝是吃素的啊,他的江山是从他父皇手中接下的,底下一群老臣自恃功劳莫大,又不服年轻的新皇,自然要和皇帝对着干。”
映坠仔细一想,点头道:“是哦,不过他的手段也太生硬了吧,五六十岁的将军、丞相一个战死沙场,一个旧疾发作,死得那么恰好,将相本是世袭,他也乐得提了两个年轻人在他身侧,虽不曾激起千层巨浪,可除旧革新的痕迹也太明显了。”
姬冷月自顾自地倒酒享用:“可不是,我是姬家嫡女,而姬家又因为长期征战枝叶凋零,除了是名女子,我当将军是顺理成章的。正因为我是名女子,再厉害也不过是弱势一方,无法掀起多大的风浪,到时候我或是死了或是还乡,我的子女再继承将位可就说不过去了。”
“而且……”秦映坠拉长了声调,有些暧昧地笑,“你可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皇帝也是年轻有为的美男,倘若收服了你,将你纳入金屋,岂不是人权俱得、两全其美么?”
“呸!”姬冷月唾弃。
第二天姬冷月辞别了映坠,见时日尚早,便在街上逛了一会儿。午时还要到皇宫参加宴会,想一想都觉得脑袋疼。
正要回去时,身后传来嘈杂的声音。
一个瘦弱的小乞丐被几个力气更大些的乞丐追赶着,因为气力不支跪倒在她的脚边,眼见身后的人就要追到,便抓住姬冷月的裙裾:“姐姐救我!”
壮些的乞丐一会儿便跑来在她面前站定:“你快滚,不干你的事!若是喜欢乱管闲事,当心我连你也一起打!”
路人们见这些脏兮兮的乞丐恶声恶气地对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子出声威胁,不禁对他们起了恶感,却见那女子当真挪开脚步说:“好啊,我走了,你们打吧。”
大乞丐愣住了,像是没想到姬冷月会如此干脆地表现出她的冷血无情。
小乞丐一惊,随即反应过来,当机立断,又扑到姬冷月的脚边抱住她的腿大哭:“姐姐!姐姐!不要啊,他们会打死我的!不要啊,呜呜呜呜……”小乞丐的哭声极为凄惨,凡是有些善心的人都会心有不忍,四周围看的路人也有不少在叹气。不过不太凑巧的是,姬冷月并非是那些笨蛋大善人。
她蹲下来,对着他温柔的笑:“小乞丐,这种把戏玩太多了吧?”
小乞丐愕然瞪大了眼,脸上的泪水晕开一片污迹,拖出一条条清晰地痕迹,露出他皮肤本身白皙的颜色。
“下回记得换个聪明的招数,省得被拆穿,若是没有碰见像我这样善良的人,人家将你当众揭穿,恐怕还要送你去官府。对了,那个钱袋你就留着自己用吧,我只带了几个铜板出来,没打算买东西。”自诩善人的恶棍笑眯眯地说。
小乞丐惊愕又羞愤,只见眼前的女子站了起来,除了裙角被他拉扯揉捏得脏了,其余地方都洁白出尘。她无视旁人的目光,提裾便走,留下一个纤细清瘦的背影。
路人们叹着“现在的大小姐都这么冷血”之类的纷纷散开,留下了几个不知道怎么把戏演下去的孩子尴尬地或坐或立停在街中心。
小乞丐猛然跳起,向着女子消失的方向跑去。大乞丐们吓了一跳,紧跟上去:“你上哪儿去啊!”
小乞丐狂奔,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尽管多年混迹于市井,常被流氓、混混、乞丐或是被盗者愤怒地追打,练出来的丰沛体力和逃跑经验如今一点儿也不够用,女子走得太快太远,他连一片裙角都看不见了。
小乞丐终于停了下来,扶住膝盖大口大口喘息。大乞丐们追上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你……你……你干什么……跑那么快啊!”
小乞丐把身上的钱袋打开,将里头的铜板统统倒出来给他们:“你们拿着,我要去追刚才的那个女人。”
大乞丐们愣愣地抓着一把铜板:“追她做什么?”
“她是我要找的人。”
“那……你还回来吗?”小乞丐是个机灵鬼,想出好些办法弄到钱,他要是走了,或许就再也没有那么好的日子过了。
“不管追不追的上,我大概都不会回来了吧。”小乞丐喃喃道,然后拔足狂奔,四处寻找。不知过了多久,小乞丐的腿又酸又软,那个神仙一样的女人却再也找不到踪影了。
他疲累极了,靠在墙上沉沉睡去。再醒来时,月亮已经高高挂起。他痴痴地望着月亮咽口水。真是像极了糯米团子啊。他在一家大酒楼里吃过,当然是悄悄潜进后厨吃的,他用汤勺舀了一个,咬上一口,绵软的糯米团子里流出亮黑色的芝麻,流动着诱人莹润的光泽。可他以后再也没有吃到过,如今想起来,只觉得肚子更加饿了。
“真是笨蛋,这样都没法儿跟上她!”一个清锐的声音响起。
他循声望去,是一个年纪和自己不相上下的男童小厮。他无力与之分辨,懒懒道:“没错,我是笨蛋,那你还来找上我做什么?”
小厮冷笑:“你以为我愿意和你这个脏兮兮的乞丐讲话?若不是主人有命,我会来找你?不和你贫了,主人知道你没本事在大街上就攀上她,所以让我来告诉你,主人会安排你潜到她身边,你只需听命便好。”
小乞丐年纪不大,本性叛逆,听见这话刺耳极了,不禁皱眉:“我凭什么要听你家主人的话?你当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是只仗了人势的狗!我便是不听又怎样?”
“随你便,我可提醒你了,不要太拿自己当盆菜,你不过是颗棋子,微不足道,你不愿意自有其他人争先恐后的要听我家主人的差遣。倒是你,身为没落世族子弟,居然沦落到要沿街乞讨,真是可悲啊,难道你就一点儿也不想改变现状吗?短了来说,你听话可以有吃有喝有穿,不愁会饿肚子;长了来说,你听主人的话,主人便会想法子恢复你吕家的当年的荣光,让你不但有财,还可以收获贱民的敬仰,有什么不好?自己好好想想吧,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并非是唯一的选择。”
小厮的话又尖又利,毫不留情地碾碎了他脆弱的抵抗。小乞丐咬唇,最终还是问道:“你们要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