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音》白汐尘

18、第十七章 木头少年

　　“你没看到刚才那孩子是跑向这里吗？”
　　“我刚才明明看到是这个巷子的啊？”
　　“管她什么海妖的诅咒，那个孩子虽然难看了点，但是这可是稀有品种，到黑市可是可以卖个高价！”
　　“绝对不能让她跑了！”
　　越来越迫近的说话声。
　　天音瑟缩地躲在一个巷子的角落里，她身上脏了，头发乱翘，她跑了整整一天，被人追赶着，跌倒，受伤，她慌张地跑着，只是这样，却是已经精疲力尽，她没想过面对那些人类，她也没想过要和他们动手，她只想跑，只想，跑离这里。
　　天空下起了雨，滴答滴答地，天音抓着衣服看着那灰色，我到底在做什么？到底在做什么？
　　不是决定了吗？不是已经决定了吗？
　　找到母亲，找到亲人，为什么会想退缩呢？
　　为什么？

　　“哈哈，找到你了，你这妖怪！”那恶心的笑声，那近在眼前的扭曲的脸，一张一张，那就是人类吗？
　　天音握紧了拳，她有点明白妖遥为什么让她一人去寻找天玄宫，那是要她认命，看清楚自己的位置。
　　可是……
　　她不甘心，是的，不甘心。
　　海妖王的诅咒……
　　那丑陋的纹路是那么狰狞，她为什么，凭什么要背负这些呢？
　　为什么是她呢？

　　“下雨了，真麻烦。”摸摸自己歪歪扭扭的帽子，顺便再抓了抓那长长的灰色的胡子，一个形象委琐的吊着三角眼的老头幽怨地看着天空，“我最讨厌下雨了，要不是那个老不死的一定要我来这里找，我才不会来呢！不过总算也是让我找到了，虽然木了点，好象也是个哑巴，但是这么好的苗子什么缺点都可以抛下了。还好老头我够聪明懂得诱拐，但是一个馒头就拐到，这小子也太好搞了吧？”自言自语中加傻笑中，“不过这小子唯一的优点就是不会跟丢，对了，小子要不要我们走快点，顺便吃点东西，那个馒头是吃的，你已经抱在怀里半天了，喂——”
　　“喂？”那老头回身，一下子睁大了眼，“天啊！那小子呢，那木头呢？去哪了？去哪了！老不死会杀了我的！”
　　惨叫声响彻天空。
　　“所以说我最讨厌下雨了！”
　　周围人用看白痴的眼光看着这发疯的老头。

　　血，如同雨一般落下。
　　天音颤抖着看着那倒地的人类，那些曾经想捉她去卖的人类。
　　她动手了，她动手了，那只是些凡人，那只是些凡人……
　　她不是故意的，她只在反抗，只是用力地挣扎，那些人如同脆弱的娃娃，如此容易破碎，受伤。
　　我到底在做什么？到底……
　　天音抱紧了自己，惊恐地无助地，她仰头，那冰冷的雨水洒落在她的脸颊，让人失神。
　　“我亲爱的母亲呀，让我回到您温暖的怀抱，求天给予您无尽的祝福……我亲爱的母亲啊……”
　　带着哭音的调，天音断断续续地吟唱，却不能带来即使是些许的温暖。
　　母亲，我还回得去吗？母亲，请您告诉我……

　　天音突然看到了巷口，那里什么时候竟也站着个孩子，十一二岁的模样，木然的眼神，带灰色的发扎起，那灰眸也是平淡得仿佛没有感情。
　　他就这么直直地看着天音，怀中揣着一个馒头，脖子上系着一个用红绳串起的黑玉，那些肮脏的血顺着水流蜿蜒在他脚下。
　　天音贴着那冰冷的墙面，她脸色苍白，却是望着这孩子的时候，连颤抖都忘记了。
　　不知道对望了多久，她看到了，看到了这孩子一步一步慢慢地朝她走来，眼神还是没有变化。
　　天音已经没有退路了，“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她突然大喊，全身都紧张起来，就要下意识地去攻击。
　　但是温暖的感觉在脸颊，天音的手被轻易地抓住，她张开了眼，看着那少年很专心地用另一只手一点一点慢慢地帮她抹去脸上沾上的血迹。
　　“脏了。”仍旧是没有感情也没有起伏的音调，但是却感受到其中的些微关怀？
　　天音愣住了，那手停留在皮肤的温度让她烫得无法呼吸。
　　他要做什么？
　　“我是妖怪，我身上有海妖的诅咒，我是妖怪……”天音不想再次受伤，她一遍一遍地重复，双臂环着自己，望着这个少年，“我是妖怪……”眼中有乞求，也有脆弱。
　　够了，够了。
　　全部，
　　想到那老婆婆的眼神，
　　全部，
　　想到那周遭人的目光，
　　全部。
　　想到那妖罗眼中的疯狂，
　　全部都够了！
　　天音拼命挣扎，她想嘶喊，她想发泄，她不想要背负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她真的受够了！
　　这少年木然的眼中似乎有了些波动，那是名叫疑惑的东西，但是他并没有松手，而是抓得更紧，即使那手臂被抓了一道道血痕，他也没说一声什么，只是看着天音，就这么看着。
　　等到天音的挣扎弱了，他竟是拿出了坏中被他宝贝了很久的，已经硬了的食物拿到天音的嘴边。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是妖怪，离我远一点，我不需要同情，我不需要施舍，你为什么不像他们一样，厌恶我，想杀我！不要接近我，你走啊，你走啊！”我再也，再也承受不起失望了……
　　天音将他手中的馒头打掉，她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掉了，被刚才的动作，刚才的挣扎，刚才的大喊。冰冷的雨水不断地冲刷着她脸上的泪，她满身狼狈。
　　那少年迟疑地看着手，然后再看了一眼那掉了的馒头，他走过去，小心地拣了起来，又一次递到几乎要站不稳的天音的面前。
　　看着天音久久不动，他以为天音不喜欢，再次迟疑着，他第一次摘下了脖子上挂着的黑玉，然后把它放到了天音的手中。
　　黑色的玉中传来的温度是那么温柔，如同那回忆之中的心剑。
　　感受到天音的颤抖，少年僵硬地，然后慢慢地将天音抱住，小心翼翼笨拙地拍着天音的背。
　　“不怕。”他说，音调很古怪，仿佛是太久没开口。
　　不怕……
　　天音愣了一下，不怕？
　　为什么是，不怕？
　　不怕……
　　天音突然恍然，
　　是的，她害怕了，她害怕了，害怕所谓的命运，所谓的一切，所谓的诅咒，她只是个孩子啊，她只是个八岁的孩子啊！她曾经告诉自己说她必须坚强，她一直是这么勉强自己，然后支撑过来的。但她也想过为什么她要背负这些东西，她想放弃，她想撒娇，她想倾诉，但是没有人，没有人在她身边，一个都没有……
　　天音抓住了少年的衣袖，她终于忍不住哭了，大声地哭了，将一切的惶恐，一切的悲伤，一切地害怕，一切的一切都发泄了出来。
　　我不是没人要的孩子，母亲需要我，父亲需要我，拉拉需要我，所以我要回家，所以我不能退缩，不能……

　　体温，这就是人类的体温？
　　天音被搂在少年的怀中没有松开，她哭累了也是没有推开身边的人，那灼热的温度，连她的心都变得滚烫。
　　他是谁？
　　为什么要安慰我？
　　他不害怕么？
　　可是天音这一刻觉得好安心，因为他的两个字，不怕。
　　不知道多久，少年终于松开了手，他眼中带着些不舍，好似离开了那个怀抱让他有些惆怅，他低头看了一下那个馒头，想了想，木讷又固执地再次将那馒头塞到天音手上。
　　天音下意识接过，然后看了另一手的黑玉，迟疑着将黑玉递还回去，“这是很重要的东西吧，对不起，我不能要。”
　　少年没动，他看了一眼黑玉没有丝毫收回的意思，却是抬头好奇地望着天音脖子上挂着的泪珠项链。
　　天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将项链拿了下来，“不然我们交换好不好？”她将项链挂到了少年的脖子上，泪珠闪着银色的光芒，很是好看。
　　少年眼中再次闪过了疑惑的东西，他看到了天音将黑玉挂在了脖子上，将那个冷得发硬的馒头用力掰成了两半，然后递给了他半个。
　　天音咬了一小口，虽然口感不怎么好，却是突然觉得很香，她推了推还在发呆的少年。
　　少年很僵硬地抬起手，然后张口咬下，咀嚼，吞咽。眼睛瞅着天音，似乎在问，这样对不对？
　　天音突然很开心，她无视了那些人类，无视了那些鲜血，看过了三眼太多吃饭血腥的画面，现在实在是不怎么样，刚才只是因为心灵被冲击到了，才会那么反常，不过现在她已经想通了。
　　“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天……，不，我叫神音，虽然现在我只能叫天音，很奇怪对不对？”
　　少年没有回答，只是摇头，却是张了张口。
　　“渗…音……”他费力地出声，音调有些不准。
　　“是神音，跟我念，神——音——”天音耐心地教着。
　　“神……音。”少年念得很认真。
　　“对，就是神音。”天音笑了，却有点想哭。
　　一只手抹掉了天音眼角几乎要掉落下来的泪珠，那少年沙哑地再重复，“不怕。”
　　天音胡乱地抹掉泪水，嘴角扬起，“恩，不怕。”

　　“你的名字？”天音再次问了。
　　少年不回答，看似也不是不想说，他只是摇头。
　　“你没有名字？”天音想到了什么。
　　少年点头。
　　“我给你取一个好不好？”天音对这少年抱有非常大的好感，也许他是我人类世界的第一个朋友，天音这么想着，感觉很快乐，至少这个少年没有推开她，就如同拉拉一样。
　　少年的眼中突然迸发出莫名的光辉。
　　天音苦恼地想了一会儿，“不然叫……”
　　“喂——哑巴，小子！木头！你到底在哪里，不要耍我老人家了！”远处传来的一个大嗓门打断了天音的话。
　　天音发现那少年竟然下意识地望向出声的方向。
　　“你认识的人？”天音有些忐忑。
　　少年没有动作，只是用灰色的眼静静地望着天音。
　　“你要走了吗？”天音再问，声音有些低。
　　“一…起。”少年的话顺畅了一点，那声音在天音耳中是那么地令人心动，她不想一个人，一个人太过艰难，但可以吗？少年能接受她，却不代表别人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