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e Summer》E*

2、瞬间

　　互相看了彼此很久，读懂了他心里的恳求。
　　他只是一个孩子……
　　我叹息了一下，不知何时，我竟变的通融，以往的我，是绝对不会让一个色盲在我手下工作的。
　　大概，因为他的清澈。大概，因为他还是个孩子吧。
　　我这样在心里解释着。
　　我暂时不会解雇你，看你的表现。
　　我冷冷吐出这么一句。
　　他听后，却刹时睁大双眼。然后就像一个普通的小孩，开心地笑了。
　　天色已经很晚了，我向他问了他家地址。知道在不远处，就决定先送他回家。
　　不……不用了……
　　他好象有些为难地皱起眉。
　　不要扭扭捏捏的！
　　我拍着他的脑袋，沉声道。
　　呜……
　　他也不敢反驳，就先行向前走着。
　　我跟在他后面，看着他飘逸的白发，不由心一紧。
　　把头发染回来吧，对发质不好。
　　我对他说。
　　不要，因为我喜欢！
　　难得那么任性的口气。
　　我听了也就不再坚持。本来发色这种事，是个人自由，我无权干涉。只是白色的长发，让我会不经意想起Eros，虽然她现在已经染回黑发了，但在她结婚前，她最爱的是白发。
　　拐入一条小道，然后穿过几条街巷，在一幢旧式公寓前，他站住了。
　　我到了，您回去吧。
　　他回头给了我一个笑脸，但我却觉得他的神情十分落寞。
　　我点头应允。
　　公寓里的灯光是亮着的，偶尔还有阵阵笑声传出。即使缺少他，整个家庭看起来还是很完整。
　　那么，他是多余的……他会这样想吧。
　　走了几步，回头，却发现夏木还是站在原地。因为天暗，无法看到他的表情。但我总觉得，他在啜泣，即使表面很平静，内心却是在流泪吧！
　　没有归属感……吗？
　　忽然觉得，他和自己一样孤独。
　　第二天，准备带夏木取材，原本应该让Davy培训他的。但Davy因为感冒而在家休息。不得已，只好让我带上这个新手上路。
　　虽然不能分辨颜色，但夏木的视角选择很出色。我们一路从城市的高楼大厦拍到郊外的田园风光。夏木的学习吸收能力非常好，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很开心啊~~
　　走在平常的街道上，夏木如此感叹着。他灿烂的笑容让我怀疑起昨天晚上看到的是不是他本人。
　　昨天，那么沮丧，那么失落的他真的是现在这个那么快乐，那么活泼的他吗？
　　为什么开心？这是工作，应该很累吧？
　　我问他。
　　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因为可以和崇拜的人一起工作，可以东奔西跑可以很充实，所以很开心~咦？难道你很累了？
　　恩，有些。我老了。
　　我开着玩笑。
　　怎么可能？冰室先生永远30岁！——哈哈！这是我以前常说的话。现在要改改了——冰室先生永远20岁！
　　夏木开怀大笑。
　　我微笑。然后提醒他：再拍一小时就回家，加油！
　　他脸上的光彩瞬间消失了，点点头，他摆弄好相机，然后再次投入工作。
　　难道他反感家庭到了这种地步吗？我有些诧异。
　　不想回家吗？我在他身后问。
　　……
　　他的身体有些僵硬，但并不回答。
　　我因为工作忙不能一直回家，所以常常很想家，尤其在遇到不开心的事时，想到家就会感觉温暖。
　　……回家后，没有一个人向我打招呼；不知道我内心的想法，总是指责我的不是；开心的事没人分享，伤心的事没人倾听；回家，突然变成很压抑的事情……
　　我听着他的心声，有些心痛。
　　夏木，你父母赞成你出来一个人生活吗？我放柔声音问他。
　　无所谓的吧，因为不是还有一个很完美的孩子吗？
　　夏木苦涩地回答。
　　那……你愿不愿意住宿舍？就是我和Davy住的地方。房间不大，但可以互相照应，宿舍费用在工资里扣就好了，而且离公司近。
　　我想了想，把自己的主意讲了出来。
　　真的可以吗？
　　夏木一下子有了精神。
　　恩，我帮你交申请，三天后就可以搬来。
　　我又加了一句：但你要向我保证好好跟父母说清楚再搬出来。能取得他们祝福的话就更好了。可以吗？
　　他犹豫了很久，然后点头：恩。
　　三天后，夏木搬进宿舍——在我宿舍的正对面——和每间宿舍一样：一室一厅一厨一卫，足够一个人生活了。
　　父母怎么说？我问他。
　　他心情似乎不错地回答：他们就说“好好工作”，我听了还蛮开心的！
　　我的心情却有些酸涩：好好工作四个字就能让他如此开心。为什么那么可爱的孩子犯了一个意外的错误，父母都不能原谅呢？毕竟是亲生孩子啊！
　　谢谢冰室先生了。
　　整理好房间，他向我郑重道谢。
　　不用那么正式的，自然些好了。我冲他笑笑：请多指教咯！新邻居！
　　恩！他似乎很兴奋：对了，晚上让辛苦工作的Davy先生和你一起来。我来烧饭给你们吃。我的手艺还是不错的！
　　哦？真的吗？
　　看见他那么有精神，我自然也很高兴，于是点头答应：我很期待喔！
　　到了晚上，当我和Davy一起来到夏木的宿舍时，看到的是他系着围裙有模有样地烧着菜。
　　看着他熟练的烧菜方式，我禁不住取笑他：夏木，以后谁嫁给你一定会很幸福。
　　是啊是啊~一旁的Davy附和。
　　诶？怎么可能？我有什么优点啊？没人会喜欢我吧？至少现在的我很糟糕……
　　夏木回头这样回答。
　　我看着他：你还真没有自觉，长得那么漂亮清秀就是一大长处了好不好？何况又会家务又有摄影细胞。你应该更有自信一些。
　　这样啊……夏木似乎有些害羞地笑着。
　　对啊对啊！让冰室选中的人怎么可能没有优点？别忘了，你的现在是因为冰室的眼光。
　　Davy如是应着。
　　夏木眨了眨眼睛：那么今天的晚饭就当是我的心意吧。谢谢两位老师的指教。
　　夏木边说着边把菜端上桌：不过，一个月前的我根本不会想到见到冰室先生，像这样和先生一起吃饭更是做梦都做不到的吧！
　　哪有那么夸张！我笑言。
　　是真的！他突然认真起来，眼睛笔直地看向我：所以，我要谢谢先生，现在的生活是我的梦想！
　　谢我之前，先把称呼改改。毕竟我们才差7岁，叫先生什么的感觉好象我很老，叫我冰室就可以了。
　　那么能叫你Ice吗？夏木有些兴奋地问：因为感觉会很亲切。
　　我沉默了一阵：……不行。我听不惯英文。Davy都叫我中文名字的。
　　哦……对不起……
　　夏木的声音低了下来。
　　我没告诉他，Ice这个词语，让我联想起了Eros，她曾经经常这么叫我，我以为这些过去的东西已经无所谓了，但夏木的提议却让我想逃避。也许，我不够坚强。
　　恩，我们开始吃吧！都饿了吧？
　　夏木恢复了原先的样子，笑呵呵地帮我们盛好饭。
　　给我勺子吧，我不太会用筷子。Davy插口道。
　　哎，所以说欧洲人就是笨！我故意奚落他。
　　那是谁学了N年才学会吃西餐啊？Davy反将我一军。
　　气氛开始活跃起来。
　　然后惊喜地发现，夏木烧的菜很好吃，我甚至觉得他如果去做厨师也一定很有作为。看着他天真的笑脸，我的身心也一阵轻松。
　　难道他是老天赠予我的天使？我没来由这样想到，但也仅仅是一瞬间。毕竟天使这种东西，是根本不存在的吧！
　　但这个难忘的夜晚，竟让我联想到了天堂。

　　几天的忙碌让我忘记了整理材料，难得有空，我叫来夏木与我一起整理。
　　通过他的天赋和努力，我很庆幸没把他开除，虽然作品还不是十分完美，但他的照片总能给我一种新鲜感，让我不自觉沉浸其中。也许，这是他独特的天才之处。
　　好多资料啊！夏木看着我把一叠叠东西翻出来，在一旁感叹。
　　是的，所以今天任务艰巨。我点点头：好好干吧！
　　恩恩……一边应着，他一边埋头理起东西来。
　　我则为即将出版的摄影集认真选着照片。
　　工作室一度沉寂得有些压抑，但不久，就被夏木吃惊的赞叹声给打破了。
　　好漂亮……他看着一张照片喃喃着。
　　我不由抬眼望他。
　　他知道我不喜欢工作时被别人打搅，于是吐了吐舌头：啊，抱歉……可是……真的很漂亮！
　　……什么漂亮？
　　我终于忍不住问他。
　　女神啊！越来越漂亮了！百看不厌呢！
　　夏木愉快地举起照片给我看，在那一瞬间，我忽然没来由的慌乱了。
　　是Eros。照片是我们分手前拍的。我除了她基本不拍人物照，我曾一度认为我为她拍的生活照全都扔了，可是，夏木手中的那张让我的记忆再次复苏。
　　Eros在照片上静静笑着，她的眼神是充满甜蜜的，她的连衣裙是我送她的生日礼物，她的白发柔柔的束在了一起——
　　——对不起，是我的错，我背叛了你……
　　——……
　　——我无法再等待了，我没办法永远看着你的背影……
　　——……
　　——他真的对我很好，所以……请你也要幸福。
　　——……恩……祝你幸福……
　　那些不愿意回忆起的画面一阵阵向我袭来，我的脑海里充斥着她的“再见”“再见”“再见”……
　　扔了！
　　我对夏木说。
　　诶？
　　夏木不解地偏偏脑袋：可是，很棒的作品啊！
　　我说扔了！！
　　我大声呵斥。
　　夏木用一种委屈的眼神看着我，缓缓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后，他忽然转身朝我喊道：笨蛋！我知道你和女神一定有不开心的过去！但是作品是无辜的！这张照片，反映着你当时的真正心情吧！那么，它就值得珍藏！感受不到作品心意的你，真让我失望！既然你想扔掉，那还不如给我！谢谢！我收下了！！
　　我一时间无法反应。
　　不要目瞪口呆了！快做事吧！否则就没时间了！
　　我看着他细心地把照片放在自己的背包里，然后继续整理文件。
　　夏木……
　　我叫了他。
　　什么？
　　他抬头，脸上还因为我亵渎了自己的作品而没什么表情。
　　……谢谢。
　　我对他说，然后在心里加上一句：你很特别啊！
　　他有些不好意思了，摇着头：不用谢。
　　可是……我蹙紧眉头：我和Eros的事情你怎么知道？Davy告诉你的？
　　原来女神叫Eros啊！
　　他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
　　喂喂！我催促他。
　　因为第一次你带我见速水先生时，你们的谈话我都听到啦！
　　他浅浅一笑：再配合你刚才的反应，不知道的人才是傻瓜了！
　　看着他天真的表情，我竟不忍责怪他了。
　　不过……你们好般配哦，分开太可惜了……
　　夏木得寸进尺地问我：你们为什么分手啊？
　　现在是工作时间！
　　我这样回答他，然后继续自己的工作了。

　　第二次和速水见面，夏木依然跟着。
　　喂喂！你把他当跟班啦？速水坏笑着。
　　怎么可能？只是今天他和我一起工作到现在，就当慰劳慰劳他。我解释道，然后对夏木说：尽管点喜欢的，今天由速水哥哥请客！
　　诶？为什么是我？他是你的跟班好不好？！
　　速水一脸“不悦”。
　　你不是喜欢请美女吗？难得夏木也是美男啊！我呵呵笑道。
　　正当我们吵吵闹闹时，我的手机响了。
　　喂？我推开速水的“魔掌”，接了电话。
　　很精神嘛！
　　清亮的女声让我一下子无法动弹。夏木和速水看了我的样子也安静了下来。
　　怎么了？对方问道。
　　Eros……我轻声念道。
　　呵呵，我还以为你忘记我了！Eros熟悉的笑声传来，却让我感到心酸。
　　怎么会……我笨拙地应答。
　　还有十分钟就到你的生日了，本来想在午夜十二点打给你，但一时没忍住就现在打了。Eros继续说着：生日快乐！
　　我看着手表：十一点五十分了。
　　她那边，应该是晴朗的白天吧！
　　谢谢。我只能这么回答。
　　真是……你讲话怎么越来越客气啦！
　　没有啊，真的谢谢你，有空来我这里玩。
　　恩，我很期待那一天。那，加油咯！你快出摄影集了吧，我一定会买的哦！
　　恩，我会努力的。
　　那……晚安……不能来你的生日会，太遗憾了！
　　以后还有机会的……晚安。
　　挂了电话，我深深吐了口气。
　　不用那么紧张吧？速水说。
　　我的心还是不争气的难以平复。
　　Eros说什么？速水问我。
　　明天我生日，她问候一下。
　　对了！明天你生日！速水似乎刚反应过来：有什么计划吗？
　　不是还有三分钟就到十二点了吗？我笑笑：我们不醉不归！
　　夏木看了看我，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开口。
　　因为她的来电，让我再次心烦意乱，想着自己的没用，想着还是如此依恋一个已婚的女人，我就无法克制对身体里另一个没有气概，犹豫懦弱的自己的厌恶！
　　一杯，一杯。
　　一瓶，一瓶。
　　直到爱灌酒的速水也开始劝我不要再喝了，我才被他硬拽了出来。
　　你一个人可以吗？我模糊不清地听到速水问夏木。
　　可以，不用担心。
　　是夏木的回答。
　　这个家伙今天好像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啊！速水边说边把我移到叫来的计程车上。
　　那么拜托你了。
　　再见，速水先生。
　　两人的对话一结束，我就感觉到了车子的移动。
　　难受……我被摇晃颠簸着的车子弄得浑身难受，不由就含糊抱怨着。
　　真是的！感到夏木叹了口气，然后用双手固定了我的身体。
　　这样的话，你坐着也难受吧。我还清楚地提醒他。
　　不要紧。夏木的口气十分温柔：就当是给你的生日礼物吧。
　　十几分钟后，车停了下来，我的意识逐渐模糊。
　　冰室，不要睡，坚持一会儿就到家了……否则会着凉的……
　　夏木断断续续的喘息声让我知道了他扶我到宿舍门口的劳累。
　　抱歉啊……我口齿不清地道谢。
　　说什么啊，你一直照顾我的，现在轮我照顾你了。夏木朝我笑笑，然后在我口袋找到钥匙开了门。
　　……你还真是……
　　我顿了顿，夏木把我放到沙发上后侧过头：怎么了？
　　……你还真是……像天使啊……
　　终于几天的压抑让我的鼻子一酸，泪水就泛了上来。
　　冰室……你还好吗？……
　　夏木关切地半跪在我面前。
　　他的白色发丝飘落在我眼前。
　　……
　　我莫名一阵心悸。
　　还好吗？不然我要走咯！夏木说罢站起身。
　　他忽然的离开让我猛地一惊，就像心里失去了什么似的。一种独占欲，一种很久以来就有的却被身体内的另一个自己否决到现在的丑恶的感情在我内心深处爆发！
　　不受自我控制的，我跌跌撞撞地拖住了正要开门离去的夏木。
　　冰室？……夏木吃惊地看着我：怎么了？有些不对劲……
　　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
　　我生硬地打断了他的话。
　　怎么了？冰……
　　没等他说完，我一把将他的双手固定住，然后深深吻住了他。
　　他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但很快，他开始反抗，他用脚想踢我却顺势把自己滑倒在地毯上。
　　我看着想起身的他，然后无动于衷地继续着自己的行为。
　　他的唇，他的体温。我都想得到！
　　呜…………
　　忽然，如小狗般的哽咽让我的心跳止住了一拍。
　　夏木的眼泪，划过了脸庞。
　　我在干什么啊？！
　　头脑清醒了大半，我把他扶了起来，把他凌乱的衣服整理了一下。
　　对不起。
　　我向他深深一鞠躬。
　　啪！
　　挨了他重重一巴掌。
　　我无法，也无权作出任何反应。
　　我低着头，等着他的摔门而去。
　　但，很久以后，我感到了一双手臂的环抱。
　　夏木……
　　我怔怔的，不能理解他的举动。
　　说你是笨蛋你还真是笨蛋啊！当初我怎么那么崇拜你啊！不想我走，直说就可以啊！为什么要那么做！让我差点讨厌你了。
　　夏木轻声说着。
　　我终于抬起头：如果，我想抱你呢？
　　……冰室。夏木认真地说道：我不想做任何人的替代品！我无法忍受对方抱着我却想着别人！
　　……你还真是个天使……
　　我叹了口气：你完全没怪我原则性错误啊！
　　什么原则性？
　　他眨着眼问。
　　我们……都是男人吧……
　　……
　　气氛沉静下来。
　　对哦！
　　好久，夏木点头：可是……我刚刚真的没想到这个问题……我只是想着绝对不能做替代品！
　　以后不会了。我向他保证：以后绝对不会了……不会让任何人因为我而成为替代品……
　　再次安静下来。
　　冰室……夏木轻语：很寂寞吧？
　　……？
　　因为曾经心爱的人已经不属于自己了所以感到寂寞吧？
　　……不要装出大人的样子说教……
　　虽然很不服气，但也无法反驳，只好这样说道。
　　……今晚，我陪你……
　　……？
　　……因为，是你的生日吧？生日那天……不应该落寞……
　　……谢……谢谢……
　　恩……如果寂寞的话……可以抱我哦……但，只是单纯的拥抱哦！……
　　……
　　那么那么那么感动，这种程度的感动，是多少年前才有的呢？或者……这是第一次？有生以来的第一次？
　　可以吗？
　　我看向他，也许，我真的开始学会无助了。
　　你不介意吗？
　　我又马上问他。
　　你不会觉得奇怪吗？
　　再次的疑问，不确定的疑问，给我希冀的疑问。
　　夏木静静等待着我的提问完毕，然后伸出双手。
　　我迟疑了一下，然后，抱住他的腰，把头埋在他的狭小的肩膀上。
　　……就这一次哦！……
　　头上，传来了夏木带些别扭的宣布。
　　我的心，却真的慢慢沉淀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