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邂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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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浑身无力了，在漫天的飞雪中，我走在异国小镇的路上。大衣和行李箱上早已积起了薄薄的雪层。
一个礼拜了。手中的纸上是模糊不清的地址。即使如此，我也感谢这能把范围缩小的地址。虽然几乎翻遍了小镇，也找到了他有些作品的出处。但是，他，却仿佛在人间蒸发了，我，找不到他。
几乎快要放弃了，来到小镇边缘，环顾一下四周，到处是三三两两的流浪汉和瘾君子。远处，是一座雪山。在夜晚，那座雪山如巨人般矗立在那里。
没有食欲，没有精神，徘徊了一阵，视线里出现了一个小咖啡店，店名是“FOREVER”。心中有一丝的悸动。虽然这家店很不起眼，但我还是推开了门。
主色调是咖啡色，里面放的是乡村音乐，昏暗的灯光溢满了整个房间。
店内的客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我这个亚洲人，并窃窃私语着。
无视这些议论和眼神，我坐在一个无人的角落，点了杯黑咖啡。
这里客人似乎一直不多，所以店主好象兼任了店员。他是个身材微胖，有着棕色卷发和绿色眼睛的中年男子。他见我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也就没开口。
小镇上原来人就少，这里客人更少。说实话，这里的咖啡真的不怎么样，但我也无所谓，就这样一杯杯续着。
就在我静静沉思中，时间很快流逝着。后来客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了我一个。
我意识到已经不早了，该找地方休息了后，仓促地用这几天学会的本地话对店主说了声“对不起”，然后转身提起了行李箱。
没关系。
身后的店主用英语回答。
这里很少人会说英语。我看着店主。
他亲切地笑了：我是美国人，五年前才到这里的。
然后又补充：不要紧，你坐吧。其实这家店本来就是24小时的，只是小镇上的人好象都喜欢早睡。
谢谢。我迟疑了一下，看到外面还在飘雪，也就坐了下来。
男人缓缓说道：这是我妻子的故乡，她五年前死于癌症。把她遗体运回来后，我也不想走了。于是就住到现在。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跟我讲这些，我们根本不认识。可是心中潜藏的阴郁却慢慢弥散开来。
五年前我的表情大概就是你这个样子吧。
店主再次开口。
年轻人，你为什么而悲伤？
我一怔，然后沉默。
过了好久，已经快十二点了。我站了起来，然后准备离开。
在此之前，店主没有再说话，他坐在我对面翻看着报纸，偶尔帮我热热咖啡。
为什么而悲伤？
我在心里自问自答。
为了很多东西。
正当我想推门时，店主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我觉得很悲伤，因为你像ICE。
我的心仿佛被刺了一下，这句话，在那么久以前，那个人也曾经说过。
我的脚步止住了。
外面的雪也停了。
我叫冰室。我转过头。我不是冰。
店主微微一笑。
我叫ROCK。我也不是石头。
你为什么而悲伤？
十二点十分。ROCK再次问我。
你对任何人都如此热心吗？
我看着他。
因为你像五年前的我。
ROCK这样回答。
在他认真而真挚的眼光的注视下，我终于放弃了坚持。
我在找一个人。
爱人？
……是……现在唯一想爱的人。
她也是亚洲人？
对，我们是同一个国家的，但——
我看着ROCK的绿色眼眸，提高了声调。
不是“她”，而是“他”。
ROCK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他恢复了平静的表情。
他……怎么了？
他接着问我。
他应该在这儿，但我还没找到他。
这样啊……ROCK若有所思。
我一定会找到他！因为我爱他，而他也爱着我！
我一口气说了出来，三年的压抑让我再次为这句话而心痛。
ROCK的眉头微微皱着，然后展开。
冰室。
他郑重地叫了我的名字。我看向他。
也许，我知道他是谁……也许，我见过他。
！！
我连呼吸都几乎忘记了。
ROCK继续道：也许他改名了。他说他叫ICE。但他长得不像冰，甚至很柔美。尤其是一头漂亮的白发——
他在哪里？！我控制不住地疯狂摇晃着ROCK的双肩。
ROCK反按住我的肩膀：不知道，但他每个星期天傍晚都会来这里喝咖啡。
每个星期天……
恩。除了生病不能来，他几乎每个星期天都会来。
ROCK又加了一句：今天是星期二，但前天他没来。大概又生病了。他不适合在这里生活。他身体好象很弱。
我担心地有些不知所措了。
ROCK看到我这样，就安慰我：你再等等吧。这里有一间空房间。你急也没办法。他像是摄影师，整天东跑西跑的，你找起来很困难的。不如在这里等等，也许这个星期天他就会来。
我想了想，也只好点点头。
那么，不介意的话，能告诉我你们的故事吗？
原本想拒绝的，但ROCK实在帮了我很多，而且我内心的极度压抑也让我难以喘息。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可以”。
我希望我能帮到你。ROCK对我说：也许有些自以为是，但我希望是以朋友的身份来听你的烦恼和快乐。
当然。我朝他微笑。
我也是摄影师。我开始了叙述：他是我的助手，他不叫ICE，ICE是我的英文名，他叫SUMMER，夏木。
他好象是有台银白色的照相机，他一直像宝贝似的保护着。
我听后眼眶一热。
怎么了？ROCK问。
我马上回神：那是我送他的生日礼物。
……ROCK不再打断我了，他仔细地听着。
我深呼吸后继续说道：我是ICE，他是SUMMER。是一辈子对立的单词，但又彼此深深牵连着，维系着，痛苦着，幸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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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驶入了高架，我随意把头靠在车窗边，看到的是错杂的公路和来回穿梭的车辆。
我回到了祖国，在阔别十年后。
十年前的我，任信，偏执，天真，卤莽。
十年后的我……现在的我，到底变成怎么样了？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隔着车窗，无意识看着车流，直到前座的助手DAVY说“快到出口了”，才发现时间过得真的很快。
车子流进了平常的街道，宝马车对于这个城市也算不上什么。DAVY是典型的英国人，他第一次来这个城市，透过玻璃窗新奇地看着陌生的风景。虽然这个男人比我大四岁，但更多时候，他的所为比我更像孩子。
“今天不算堵。”明明已经在堵车了，来机场接我和DAVY的司机却这样说。
平时更堵吗？我问。
恩。所以冰室先生是幸运的。
其实，“幸运”这个词语是我所讨厌的。自然，对于16岁开始去英国接受专业摄影学习，20岁就因为“我的爱神”而在业界一炮走红的我来说，的确十分幸运。但是，后来每个摄影评论家在谈到我时，都会出现“幸运”这个词。慢慢的，我开始排斥，后来就真的厌恶起这个词语了。
DAVY从前座转过头，对我眨了眨眼。我知道他是在告诉我“不要因为听到‘幸运’两个字就生气”，于是，我朝他露出无所谓的表情。真的，无所谓了。什么都无所谓了。
等待堵车实在是件枯燥无味的事。我取出随身带的黑色相机。打开车窗，开始职业病地寻找“猎物”。
我不太拍人物，尽管我的成名作“我的爱神”是人物照。但后来的照片几乎全是景物照。
所以现在，我的目标是不远处的梧桐树。
我调整好焦距，正准备按快门——
白色的长发！
我的心脏不由自主漏跳了一拍。
穿过梧桐树下的人影跳入了我的镜头。
1米75左右的身高，身材消瘦，身穿灰色皮质大衣，黑色的靴子，手腕上缠绕的银色饰链闪着太阳的反光。
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是中性气质。
是男？是女？
看不到脸。
习惯于现代社会男女稀奇古怪装扮的我此时却难以判断。
白色长发……
然后，我对准这个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的“神秘人”按下了快门，一次，又一次。
冰室……
DAVY显然也看到了那个人，他回头看着我：你没事吧？只是巧合吧……
恩。我知道。
我淡淡开口，并目送那个身影消失在街角：EROS现在在瑞士度蜜月吧。
DAVY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EROS，是我的初恋，是我一生不会忘记的女人。
她，是我的“爱神”。
后来的几周，在摄影协会忙东忙西，很快忘记了那个过路人。
因为DAVY的国语不好。在英国，我们都用英语交流。可是在这里，英语很少用，这样，有些事务办起来就很不方便。后来DAVY提议让我在这里找一个助手，虽然好像很麻烦，但我还是同意了。几天后，DAVY就在网络上发布“召集令”了。
一天，正好下午有空，我就去DAVY办公室看一下招收情况。DAVY办事一向严谨，他正亲自一个个面试着。我看到他双眼布满血丝，就让他休息会儿，而且当时，我的玩兴上来了。
因为我是著名的“网络摄影师”——虽然我不喜欢这个称号——见过我本人的只有协会里的人。之所以叫我“网络摄影师”是因为我的作品大多是发布在网络上的。至于我的个人资料，几乎是找不到的。
所以，来面试的人根本不知道“冰室”本人就是面试官。
首先进来的一个，资料上显示他有七年摄影经历，我也认为不错。但我故意皱眉。
你为什么来当那种家伙的助手啊？
啊？
他有些吃惊，但还是谨慎地回答：因为冰室先生是我的偶像。
我想更逼真一些，于是狠狠踹了桌子：
我已经为他工作六年了！但工资不但不长，还让我这个专业摄影师干杂工！！有没有搞错！
不过——
我故意压低声音：我觉得你真的不错。干脆这样，我已经找到了一个英国摄影师，他愿意让我当助手。而且他工资比冰室给的多两倍，怎么样？愿意和我一起去吗？我几天后就联系你。
那个人想了两三秒后居然微笑着点头。
我微笑着目送他关上门，然后把他的简历扔进了纸篓。
这一招竟然有很多人上当，有时我演得过分投入，会和面试者一起大骂“冰室去死吧”……
如果看到女生，我故意提出无理要求，没想到竟然有一些人会答应并且主动留下房间钥匙！
虽然真正优秀的也有，可毕竟在少数，我有些疲倦地把第N份简历扔进纸篓，有些兴味索然地扫了眼下一份。
然后，我整个人冰住了。
夏木（SUMMER）
1987年8月17日（19岁）
摄影经历两年（17岁在网上看到“我的爱神”后，爱上了摄影）
高二辍学。
…………
我一行行看着，然后又重新看了眼照片。
青涩的笑容，白皙的皮肤，染白的长发。
夏木……
我轻念他的名字，然后看他简历后附着的照片。
蓝天，树，弄堂里的老人，还有——
他自己。
这张照片是自己定时后照的，没有任何出彩的地方，只是，他照片里的姿势，表情，服装都是模仿“我的爱神”的。
我忽然有些失望：他想凭这些打动面试官？
我按下了铃。
门被推开了。
他有些紧张地坐在我面前，秀气干净到极致的脸上是不安。
怎么了？紧张？
我问他。
呃……恩。
他局促地点头。
为什么来申请做冰室的助手？
因为他的作品让我感动，我想拍出和他一样好的作品。
很一般的理由。
我实话实说：谁来都这样说。
这样啊……原本清亮的声音低了些，然后又恢复了原来的音调：有那么多人喜欢他的作品，我很开心。
他性格暴躁，难以亲近，给下属的工资又低！
我边说边发现夏木的脸色苍白起来。
我觉得你满不错的，作品很合我胃口。正好有一家大公司在邀请我去，我可以带你一起去，如何？
他不说话。
我已经受够了！在他手下你不可能有好的发展！我是在为你着想！难得我到现在才看中你。
我拿起了脚下的纸篓：你看，这些都是没你优秀的人。
他还是沉默。
我真的是在帮你，我劝你不要把这种垃圾当偶像！
“啪！”我的脸上一阵疼痛。
夏木站了起来，他现在的目光是一个愤怒的男人的目光。
既然冰室先生能作出那种温暖的作品，就决不会是性格暴躁的人！他难以亲近是因为你不值得他亲近！我爱摄影不是为钱为名为利而是爱摄影本身！其他公司我根本不屑去！如果你真的是冰室先生的助手我同情冰室先生！如果是冰室先生自己选择你当助手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对冰室先生看人的眼光抱怀疑态度！我不会再欣赏他！我只会欣赏他的作品！再见！！
像宣告结束般，他大步往门口走。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他？羞涩的？大胆的？秀气的？帅气的？
我想找出这个答案。
等等，夏木！
我的声调恢复成了原来的低沉。
他回头用敌视的眼光看着我。
我看着其实还不成熟，还只是个孩子的他，突然想起自己刚去英国时的样子。
你被录取了。
他听后，稍微愣了愣。
为什么？他这样问。
为什么？
我突然觉得这样问的他实在太可爱了，不由强忍住笑意。
因为……我是ICE。
他好象做梦般的表情又让我想泛起笑意。
虽然没有个人资料，但“冰室”的英文名叫“ICE”是摄影爱好者都知道的。
但是……
夏木不可置信地摇头：但是ICE的“我的爱神”不是30岁发布的吗？可你怎么看也不象三十多岁的样子啊。
我终于笑了出来：是故意的。那是我20岁时的作品，但故意对摄影界外的人宣称是30岁。当时是怕很多人不服啊。但业界是知道的。
夏木还是一副像在做梦的样子。
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刚才是考验你。现在我可以再说一遍。我是冰室，26岁。就是我，需要一个助手。而你，合格了。
后来，他就去了DAVY办公室，让DAVY教他熟悉工作。原来以为没任何问题了，结果一天后，DAVY就跑到我这里大吼：你是不是因为他是白发才录取他的啊？
发生什么了？我好奇一向冷静的DAVY怎么有那么大火气。
他因为打架被开除！他高中都没毕业！好，你不在乎这些，但最主要的是——
他是色盲！！
我立刻呆住了。
难怪我看他的作品时有种奇怪的感觉，当时也疏忽了。但夏木，为什么要隐瞒？
我找他谈谈。
我这样向DAVY保证。
晚上，我把夏木带了出来，因为今晚本来就有一个约会。
一路上，我们都没怎么聊天。
到了酒吧，速水已经在固定的位子上了。速水是我的玩伴，我们从小就是邻居，一直在一起读书，直到我去英国。
以前我们常来这里谈天，位子也固定了，老板认识我们和我们的父母，见我来了，立刻上前招呼。应付了几句，我和速水面对面坐下，夏木坐在我的旁边。
哎！你回国后跟我第一次见面就带外人，伤心……
速水还是一副油腔滑调：不过，蛮精致的。
有这么夸人的么？
我瞪了他一眼，然后对夏木说：他是速水，我的死党，是美容师，但也有医生执照。但他不喜欢救人，只喜欢改造人。
然后又转向速水：他是夏木，我的新助手。
然后，我和速水东聊西扯，夏木在一边静静吃着点心。
EROS真的结婚了？
突然，速水出其不意地问我。
我看了眼夏木，他似乎没在听，正做着旁边免费杂志的心理测试。
恩。我不想也没必要隐瞒朋友：我不怪她，是我冷落了她。她现在很好，丈夫是名牌大学教授。不会像我一样跑来跑去找不到人。
你成熟了。速水说道。
可惜成熟得太晚了。有些事情，等不到你变得成熟的。
你……还爱她吗？
……不知道……大概还有些留恋……但我永远不会忘记她的……
是啊。速水点头：她是你的爱神啊！
我突然一阵心酸。
因为明天还要上班，我们在十点分开了。我和夏木沿着月色走着。
你住哪里？
我自己回去好了。夏木马上说道。
我没事，而且我不放心，毕竟你还小。我解释。
我才比你小七岁而已啊！夏木不满地回道。
说吧。我停了下来。
说什么？他茫然地反问。
为什么高二辍学？
……
说啊！
我的口气严厉起来。其实这个并不是我关心的，但为了引出关键，铺垫还是要的。
……因为他们说你……
什么？
……因为当时我喜欢你的作品，而且很狂热。我同学说“那种摄影家”心理都有问题，都变态的。所以把我也带得病态了。还说我如果真的喜欢你，应该去做变性手术然后引诱你……
太过分了！学生怎么可以这样说话！
不是的……他们是因为喜欢的女生都喜欢我……他们故意想惹我，让我生气，让我先动手……结果，我没忍住……然后，打架中不小心把一个人推下了楼梯……他的腿完了……
那你父母……？
退学后，父母就不管我了。因为我还有一个优秀的弟弟，所以他们把精力全放在我弟弟身上了。
我静静听着，内心复杂起来，我完全想不到有人会为了我而如此拼命，尽管不忍心再问下去，但我还是问了：
你……是色盲？为什么瞒着我？你知道眼睛对于摄影师来说有多么重要！
他马上点头：我知道！
他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可是……我想在你身边，看着你创造一个又一个神话！因为……你是我崇拜的人……不想离开崇拜的人的身边不是很理所当然的吗……我知道错了……对不起……但是……对于我自己……还是想学习摄影！还是想追着你的脚步！一步一步追随着你的脚步！……对不起……
他的眼睛盛着歉疚和失落，似乎整个黑夜都覆在了他的眼中。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邂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