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e Summer》E*

11、自我世界的尽头

　　我开着车行驶在茫茫夜色中，如果是平时，我的心情一定很愉悦，因为旁边坐着的是心爱的他。可是现在，萦绕在空气中的却是一种紧张的压抑感。从眼角看向他，他紧抿着嘴，视线落在窗外。
　　我知道，我伤害了他。因为两个人在一起，最不能原谅的就是欺骗。如果我现在争辩我的欺骗是为了让你更幸福，就更显示了我的可恶吧？
　　我也清楚地知道，知道夏木了解这个真相后的心情，所以，我才害怕今天的到来。
　　如果……如果不是因为碰到京……
　　我突然怨恨起京了，虽然京根本没有任何责任，但心底对自己的谴责，对京的怨念却渐渐弥散开来。
　　一路上，我们彼此沉默着。连天空也仿佛配合我们一般，天上竟几乎看不到一颗星星……
　　我突然想知道，究竟现在是夜空更黑暗还是我们的心情更阴霾。
　　到家后，区别于以往的脚步，我们走得都十分沉重。我这个平时自恃孤傲冷静的男人，却也因为听着身后寂寞的脚步声而迷茫起来。
　　前所未有的失落感一股脑儿地涌上了心头。
　　Summer……
　　我在心里叫着他，嘴上，却无论如何开不了口。
　　这样的我，一瞬间，感到了自己的悲哀。
　　进门后，他就把自己锁在了工作室里。虽然他从头至尾在我面前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可他欲泣的表情让我深信，他在心里正不停地哭泣着。
　　我独自站在客厅，肚子却戏剧性般的叫了起来。
　　人真是一种可悲的生物，无论再怎么悲伤，再怎么失落，肚子饿的时候仍旧会想吃东西，睡眠不足的情况下也一定抵挡不住枕头的诱惑……
　　我自嘲地笑着，牵扯着嘴角，却让心一阵疼痛。
　　担心夏木是不是会饿，于是我走进厨房。但从小就没有料理天赋的我看到自己煮的面条越来越狰狞地纠结在一起时，终于放弃了。
　　从冰箱里拿出方便面，倒是很熟练地泡开了。端着面，来到工作室，我深吸一口气后，敲门。
　　没有回答。
　　冷冰冰的空间里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忽然害怕起来，虽然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但的确，丝丝的恐惧笼遍了我的四周。由于紧张，我的声音甚至发颤：
　　Summer。
　　我轻叫他的名字。
　　依旧毫无回音。
　　Summer，对不起。
　　再次的开口。
　　……
　　好久，才从里面传来了回应：
　　……我觉得……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鼻子酸涩起来，我用头抵着被夏木从内锁住的房门：
　　不是的，Summer，你还有我。
　　没有回答。
　　我继续着：
　　也许我欺骗了你，但这是因为我不想看到你难过的样子……的确，我这样做很一相情愿，把自己的想法强制加在你的身上，认为你不知道就能幸福地继续自己的生活……
　　苍白的灯光下，我能想象自己难看的表情和痛苦的眼神。
　　一旁的方便面，已经因为吸水而涨大，我别开脸，已经完全没有食欲了。
　　虽然夏木没有回话，我还是倾诉着：
　　你知道我有多么珍爱你吧？所以，求求你，原谅我这次的错。以后，我绝对不再隐瞒一切！你这样……我也会伤心……
　　……你有什么好伤心？
　　门的那一边，是平静的质问声。
　　为什么你要伤心？你有爱你的父母，有热爱并且成功的事业，有许许多多崇拜你的人，有美好的未来……
　　我想打断他平静的近乎冷漠的话语，可他却坚持地继续着：
　　但是，我呢？……我原本以为我有一个家……但是，事实却是我根本没有家，甚至没有亲人……好吧，没有亲人但我还有你……但是，你却隐瞒了我……那么重要的事……你知道的……却隐瞒着……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也许，他在哭吧……
　　想到这一点，我也难受得要命。而他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又让我担心得要命。
　　Summer，我只是想说，我爱你，深深爱着你。所以，我希望你能幸福……我给你冷静下来的时间，如果你愿意，可以扑进我怀里好好哭一场……我不能……我不能没有你！
　　说完这段话，我靠在房门上，却得不到一点回应。
　　跑到隔壁房间的阳台上，突然发现两个阳台靠得很近。我心思一动，跑到楼上除了防盗装置，准备自己爬过去——这样就可以知道他安不安全了。
　　小心翼翼爬过阳台，然后终于到达了工作室的阳台。
　　虽然窗户的那边隔着窗帘，但透过窗帘缝隙，我看到了他——
　　直挺挺地躺在地上！
　　一刹那间，我几乎要起身打破窗户冲进去。正当我头脑发热时，却看见他抬起右手臂覆在了脸上。
　　我静静看着，一动也不动。
　　他在哭。
　　意识到这个现实却无能为力的我，握紧了指关节。
　　理智告诉我，不能进去！否则，夏木只会对你更加不信任！
　　可是……
　　无助地看着天空，夜幕里几乎没有星星，沉沉的黑暗笼罩着一切。靠在阳台墙壁上，我坐了下来。风清晰地刮过，我却不觉得冷。很奇怪，明明刚才为了翻阳台，我脱下了外套。可现在，只穿着一件衬衫的我却没有感到一丝寒冷。任凭寒风冷冽地冲击着我的皮肤，我却毫无知觉。
　　就这样，我看着天空，间或看看窗帘缝隙里他的身影，昏昏沉沉地熬了一晚上。
　　破晓前，我重新翻回隔壁阳台。全身虽然酸痛，但更惦念的是夏木的情况。
　　因为连续N小时没有进食，却发现自己已经不饿了——原来饿到极限就真的不会饿下去啊！但身体，却有些发虚。
　　好死不死！协会居然这个时候有工作要交我去做！
　　欧洲？！
　　接到电话，我吃了一惊。
　　Davy也用抱歉的口吻道歉着：
　　我也是刚才才得到消息，真是抱歉了。
　　可是……夏木他……
　　话刚出口，我就刹住了。虽然Davy不反对我和夏木在一起，可是，他也声明过我们不能因为感情的事情而影响工作。我这种辩解的理由在工作狂的他听来，大概是推脱吧。
　　夏木他怎么了？
　　果然是好奇加不满的口气！
　　唉，没什么，知道了。
　　我在心里叹息着，但口头还是表示“知道了”。
　　简单收拾了行李后，我来到工作室门口，敲门：
　　Summer，我刚接到工作，要去欧洲，你去不去？
　　这种问题连我自己都觉得荒谬。
　　果然，给我的是闷闷的回答：
　　不去。
　　我不勉强你，但只希望你能保重自己的身体。我没有办法丢下工作。你应该知道的。
　　由于一个晚上的不眠，我明显有些无力，但我还是勉强打起精神：
　　记得要吃早饭，讨厌我的话，等我回来就好好惩罚我吧。我知道，说再多也无法弥补我给你造成的伤害。可是，我希望自己是你唯一的家人。
　　就像对着空气说话。我顿了顿：
　　那么，下星期见。

　　当飞机脱离地面时，我感到自己的心也彷徨地飞了起来。
　　果然生活不是连续剧，他没有追出来。离开的前一刻，我的希望逐渐冻结成冰。

　　这一个星期，过得难以忍受。终究不放心而让速水去家里看看夏木，速水给我的回音是“他像一块冰一样，得你真传啊。”
　　知道他还活着，我就放心了不少。可是，他现在的状况，却让我安心不起来。
　　期间父母打了电话给我，并且问候夏木的情况，我只能说他很好，他也想你们这种自欺欺人的话。母亲让我好好对他，要我懂得珍惜，我一一应着，心头却堵塞得像被什么压着似的难以呼吸。
　　最后一天开最后一次会议，心想终于能回去的我打起精神好不容易结束了这次会议。其中，有个女性一直在看手表，好像很赶时间。结束会议后，第一个冲出去的就是她。
　　只听旁人感叹着：
　　唉，被丈夫抛弃，只剩下一个得绝症的孩子。
　　可是那个孩子不是她生的吧？
　　恩，好像是前夫和第一个老婆的孩子，可孩子的亲生父母现在倒不管不问了。
　　难得她心地善良，而那个孩子，好像也非常粘她呢，甚至把她当亲妈妈一样。
　　肯定的啊。毕竟他们是相互依靠的啊。
　　说得也是，彼此都是最重要的存在吧……
　　…………
　　我已经无心再听，觉得再听下去心脏就会碎裂。
　　我的夏木，我的Summer。我现在知道了，我们是彼此牵系着的。我不应该瞒着你不幸的事情，而是应该直接告诉你，然后对你说，尽情哭吧，这就是现实，无法改变的现实。但我会永远守护着你，做你最最坚实的依靠！
　　可是，在我想办法联络他时，却怎么也联络不上。
　　家里电话没有人接，他手机又关机。问速水他却说现在在工作，所以没见到夏木。
　　真是……
　　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几次为夏木而心慌意乱忐忑不安了，我坐在回国的飞机上，心中闪过一念——难道……

　　我觉得我和他之间总像游戏一样，双方都经常出差错，然后再把对方找回来，就这样，反反复复，仿佛学不会教训，一次又一次弄得两个人千疮百孔。我们，真的不适合吗？其实有时经常会这样怀疑，但又会马上否定！的确，我们是不可能被多数人祝福的，我们是一种错误，但既然上帝让两个美丽的错误相遇了，我们就应该尽力完善这种错误，从而把它转化为正确的，让人深信的真理！

　　下机后，我已经有了明确的目标。在很多时候找错方向的确是一件让人头痛的事情，但关键是认清目标后坚定的决心。
　　我认定你了。
　　所以，不准你离开我！
　　像刚刚恋爱的少年一样，我充满激情与勇气，往夏木家赶去。

　　虽然自己是如此坚定，但在见到他的父母——应该是养父母时，还是稍微紧张了一下。
　　有什么事吗？
　　他的养母冷淡地开口。
　　我想找夏木，他在这里吧。
　　虽然是问句，但我却是用肯定的语气说的。
　　看上去风度翩翩，其实你是一个骗子吧！
　　女人质问着：
　　本来夏木就不懂事！你竟然利用他喜欢摄影而让他陪你睡觉！简直无可理喻！他才几岁？你又几岁！不是骗子还是什么！
　　我强忍着听着，但却坦荡地直视着她：
　　我爱他。
　　呵呵，对一个小孩子说什么爱不爱的，不是很可笑吗？
　　我只是坚持着：
　　我爱他。
　　你就是这样甜言蜜语让他不明是非的吧？
　　我正想反驳，她却出乎意料地松口：
　　好，我让你见他。
　　我一时怔住。
　　夏木！
　　她往楼上喊道。
　　长长的阶梯那边，我向往见到的他正站在那一端。一时间，竟有种错觉，仿佛他站在云端，而我，永远触摸不到他似的。
　　他镇定地走下楼梯。每下一个阶梯，我的心便漏跳一拍。
　　但他没有我所想的那样高兴，苍白的脸上是麻木的表情，虽然白发还在，但头顶上却有些微黑色发丝露了出来。他的脚步还是那么轻，几乎听不见他走路的声音。
　　Summer……
　　他的名字哽在喉头，却难以唤出。
　　只好就这样看着他，深深看着他，想看清他矛盾的心和悲伤的情绪。
　　他就这样来到我前面。
　　我朝他微笑。
　　他也微笑，然后说：
　　我们结束这种不正常的关系吧。
　　……
　　我连反应都做不出，他就这样朝我客气地点头，重新上楼。
　　……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是这个样子？！
　　我走上前拉住他：
　　什么意思？什么是不正常的关系？你一直都是这样想的吗？
　　他慢慢回头：
　　是的。
　　哼！你骗我，当初是你想和我在一起的吧？是你心甘情愿和我一起同居的吧？我抱你你也是默认的吧？
　　不要把什么事都推到我头上！
　　他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啊，以前是我幼稚，所以看不清许多事。现在我明白了，所以，我放手，希望大家都能幸福。
　　你明白什么了？！
　　我掰过他的肩膀，却被他的养母拉住，这个始作俑者大喊：
　　再不放手我就叫警察了！
　　我几乎咬牙切齿：
　　没有你，我怎么还会幸福！！
　　夏木用他清澈的眼睛看了我两三秒，然后说“再见”就重新跑上了楼。
　　我紧紧握着拳头，在那个女人的再三催促下离开了他家。
　　伸开手，手心里是深深的指甲印痕，红色的血丝几乎漫开。
　　现在，要去哪里？
　　家吗？
　　那个一个人住就显得异常冷清的地方……
　　公司吗？
　　大家都下班了吧，如果有谁在加班会打扰到的……
　　Davy的宿舍？
　　那家伙最近忙得不成人形，还是算了……
　　速水家？
　　好是好，反正他也闲着吧？但如果有女人在就很麻烦了……
　　父母家？
　　根本没有力气去那里了……
　　……
　　呵呵……
　　低低笑着，自己竟找不到一个让人感到安心的地方……
　　你这个……笨蛋！
　　不知在骂谁，反正就这样骂出口了。
　　找了家居酒屋，点了杯饮料。
　　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