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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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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晚,天牢愈发阴冷,陈荆睡不着,只能坐起来练功。值夜的士兵尽职地在牢口走来走去,一阵带着凉意的微风拂过,守卒无声倒下。
来人一袭黑色夜行衣,身材甚修长,不知是敌是友,陈荆手指扣住两枚石子。
黑衣人轻轻扯开牢门铁链,轻翩走向陈荆,蹲下来伸手,陈荆出手如电要压住他的手腕,他抬眼轻轻瞟她一眼,强有力地翻手拢紧她的掌。
陈荆挣脱不得,心中一惊,方知来人一身功力深不可测,只得由他握住。
黑衣人手轻捏,手铐被生生打开,从她手心中取出石子放回地面,掰开脚镣,挟着她的腕脉出牢房,所有举动如微风般轻柔无声。
嗅着清香明白了来人是谁,涌上难言的情绪,靠在他身上。
景物从眼前掠过,离了天牢许远,来到河边,月光清静地洒在河面上,河水轻轻荡漾。
黑衣人站定放下她,揭开面罩,露出月亮般静仪的容颜,如墨长发垂泻纷飞缠绕住两人身体。
秦墨白低头看着她眼睛,低低说:“离开这里,不要再来洛国。”
修长无瑕的食指在她额边停住,一股冰寒的脉气强行灌入她太阳穴!
顿时明了他要做何,陈荆又惊又骇,两手却被制住动弹不了,起腿想踢开对面的人,秦墨白抬腿将她双膝也夹住,双手滑下握住她的肩,一吐力,两股冰寒又冰封了她琵琶骨,看那双眼里露出恨绝的神色,扶住她,“陈荆,云梦谷与世无争,迟理也有别馆,去吧,不要再涉江湖,更不要过问国事!”
陈荆全身僵硬,望着人两个掠身消失不见,抬眼见前方树下有一匹马,正是她在洛国边关买的那匹马,马背上有个包袱裹几件女式衣衫和一盒金创药。
冷冷笑出声,从怀里掏出慕容荷风给的药丸,吞咽下去,跳上马背,一路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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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看,多了很多守兵。”
边城来往商旅寥寥,可守兵还是站得笔直,检查一丝不苟。一老妇被拦住喝令解开包袱,大为不满,“包里都是一些妇道人家的东西,给你一个大爷们看去了怎么行!”
“妇道人家?我告诉你,整个大洛都知道,新抓获的流星马就是个刁妇!”
“女的也做得这事?那可是要砍头的!”
“哼,还是个挺俊的姑娘,如今呀,细作啥蹶子都尥得出来,不留心不行,我们也没办法,你们就别啰啰嗦嗦了。”
士兵仔细看了雷风行递上的令牌,看着马车,大声道:“请大人下车接受检查!”
“瞎你的眼!昭武校尉的令牌不认得?”
“这位官爷,也是奉令行事,三品以下官员都要下马停车。”
秦墨白一伸腿下车,拢袖拔然而立,含笑:“然。”
士兵失神呆了呆,上前迅速翻看了一下车厢和车底,无异样放他们前行。
“鲁老夫子虽不让人待见,管那个进奏院还有点门路,这么快就拆了琉璃一条支线。”
秦墨白望向窗外,心情沉重,当初就是看鲁有道性情刚直,举荐他为进奏院大夫,他上任后无论对姜氏还是他靖安王府都不假颜色,说一不二。
这次事发突然,不得已动了进奏院的人,没想事发不可收拾,陈荆马上被列入海捕单中,就算心要报她救命之恩,都拗不过情势。
两人到达昆城,已入深秋,秦墨白在城门前接见了先行部率,部下把金蟒锦袍给他披上,换了华盖金辕马车,护军浩浩开进城门,整个昆城欢声雷动,都知道大洛的守护神来了。
秦墨白在车上透过人群,看进红漆小门的院子,北边小院棚藤调零、落叶遍地,他记得茵茵绿叶下曾有个人,或卧或立,嗔笑怒骂。
风府早几日就张灯结灯,人人面露喜色,还有一个也就是小姐及笄的日子,也是小君上门求亲约婚之日,靖安王果不失信,早早就来了。
秦墨白跨进风府,一一拜会风府的长辈,风采盈盈立在最后向他施礼,上次见面看不真切,这次见她肌肤白腻,眉儿弯弯,恰似明珠美玉,纯净无瑕。
秦墨白轻轻扶住,“小妹,我来了。”
风采低下头,嘴角含笑,“殿下哥哥万福。”
风侯见两人小女儿姿态,抚胡哈哈大笑,“靖安王,里面坐,与老夫好好聊聊。”
是夜,风府大宴宾朋,风侯领着一班微醺的大员门闲逛花园醒酒,遇风采在后院对月抚琴,众官眷借故先行,留下靖安王与风家小姐独处。
“殿下哥哥,他们都说你的琴、二哥的画是大洛的瑰宝,我记得第一次见你,你就在弹琴。你教教我好不好?”
“小妹,抚支曲子我先听听。”
“弹得不好,可不能笑话我。”
“若弹得太好,我如何有机会从旁指点一二?”
风采红着脸,应景奏了《夜玲珑》,秦墨白这会儿眼光却飘忽向不远处的高楼,三楼有人抱手望月,是阿土吗?那女子是不是也常常这样独自的守候?她全然忘记了吧——
“殿下。”风采低声唤回他神游不定的思绪,“有何不对的么?”
秦墨白回神站起身来,“忽然想起有要事与你二哥谈,失陪。”
风采惊异失落睁大眼睛,秦墨白不忍地抚抚她头顶,叹气离开。
秦墨白与风临在摘星阁下一角聚头。
风临道,“隐派发出追踪令,可能不到半月就会查到在菩提子我这里。你不是一直想找个借口抽调兵马驻西南吗?云顶高山地处琉璃与迟理交界,他们自己要找过来,任姜相耳目再灵通也查不出个纰绽出来。”
秦墨白颔首,“这倒是场东风。”
“殿下,陈荆如今怎么样?”
这名字像重锤猛然捶在胸间,滋味难当,秦墨白沉吟不语。
风临直视他,加重语气又问:“她如今怎么样?”
“不知。”秦墨白冷声回答。
小君动了怒,陈荆惹的事大了,风临瞅着他,僵立了许久才缓缓吐一口气,心冷了半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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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安王与风小姐在湖边泛船、郊外狩猎、月下赏灯的俪影频频出现在昆城百姓眼中,世人皆叹他们是世上少有的一双璧人。
半月后,王府侯府订婚大典,订婚当天,及笄的风小姐着盛妆,华贵娇艳,靖安王身着华服倾国倾城。恭王府抬向风府聘礼的队伍一条街都走不完,百姓啧啧称美。
热闹散去,秦墨白淋浴后疲惫地坐在灯前,按洛国的习俗,订婚后一年,就举行大婚,几未行差踏错,该快慰,可是心底却有一隅不能触碰,那影子不敢回想,名字更不能提及。
秦墨白从昆城回来,觐见过皇帝就马不停蹄赶向洛北六州。
敕勒和洛国小规模的相互试探骚扰过几次,各自不讨好才停歇下来,谁也不敢推进大军,隔了城池和山峦安营扎寨。
北境无事,朝中风波又起,洛皇中年淫乐无度,身子亏空,子嗣单薄,只诞下两位小皇子:一位秦程,过在姜后名下,现十一岁,生性乖巧。另一位秦通,九岁,资质驽钝。
这一回,秦姜两方有了共识,有意扶持秦程为太子,可这年,秦程骑马从马背上摔下来,摔伤了脑子,神智已不清,两位皇子都不能继承大统,五地分封诸王齐声要在王嗣中另选幼子过继皇贵妃名下。
姜氏一听急了,转向靖安王府示好求助。
秦墨白一件件看过姜氏送来的珍宝玉器,对送信之人道,“程皇子虽暂有微恙,但品格仍淳质谦慎,素来能纳言。娘娘的想法与小王不谋而合。”
明景十五年,秦墨白未持圣旨便以请圣上点军之名搬师九十万回朝,上京上下一片震惊,诸王按下立太子之事不表。
时梁王对皇帝言:“靖安王未听宣旨率大军南下,威逼龙庭,狼子野心路人皆知,请陛下上收兵权。”
洛皇高卧龙床,出气比进气多,苍凉道:“当年在几位皇子中,以恭王最为敦厚博识,深厚先帝器重,本想将帝位传以恭王,奈何恭王性情淡薄,拒不受太子之位,朕才是以当了国君。今朕两位子嗣皆不成器,大洛江山不能断送在朕手中,姑且不论靖安王有否异心,就是有,这王权归他,也胜于秦家江山落旁人之手!”说罢,轻轻挥袖让梁王离开。
此话后传到姜后耳中,姜氏惊惧万分,朝廷一时风潮暗涌。
十日后,秦程被立为太子,拜授靖安王秦墨白为摄政王,朝堂两党之争以靖安王大权在揽暂息。
秦墨白上朝归府途中,马车突然停下,外面切金段玉之声入耳。
雷风向行隔窗来报,“前方有人打架。”
说话间,前方刀光剑影越扩越大,眼见着要杀将过来。有女子轻叱,“不要伤及无辜,若我夫妇输了,东西直管拿去。”
秦墨白心中猛然鼓动,推开雕花窗,指尖微不可见地轻颤。
前方大街已空无一人,一对青年剑客男女正与三个使双锤的莽汉相斗,更远处也停着一架马车,马车上镖旗招展。
凤允先生驾马上前,“青松镖局和魏门,魏门素不好事,也不知何纠纷。”
见秦墨白不言语,才发现他望着前方发怔。
镖师夫妇剑术精湛,魏门没讨到好处,迅速撤离。
此时圆脸女镖师收了剑,奔回丈夫身边焦急地要扯他衣襟,“方才你替我受的一掌,快给我看看!”
男子微笑握住妻子的手,眼光落在妻子微微隆起小腹上,温言道,“没事,以后记得你在我后面,别急着出手。”
说着,两人手牵手有说有笑转回马车,女子乘车,男子骑马左右不离。
凤允抚须笑,“邀游江湖,偕手进退,快意如哉。”
秦墨白也不顾还身着朝服,从马车中出来,“我走走,你们别跟着。”
他一现身,即被官员认出,邀着进了人家府里,秦墨白一口答应。今日少不得要欢场应酬,雷风行不敢紧跟,带人远远守着。他在远处看得分明,越热闹,靖安王眼中涌出寂寥越多,靖安王从日到夜饮了百杯,不愿坐马车,与他在夜色中漫步回府,他轻声说:“风行,我想醉也不能,何如?”
答曰主上海量,却见身边人笑容落寞。
许久无梦,这晚心隅的事物终于翻涌如潮。
他坐在屋檐上,风采一举一动尽收底,看见风采女作男装被人识受调戏,身边灰影微动,他抢先出手;
登上摘星楼,风采与人赌钱屡输快哭,身边灰影一声轻叹,他将风采的骰子翻作六个六;
迎着微微晨风南行,似乎要去哪里,似乎哪里也不用急着去,全然不必在意,人流如梭的街道上,一对青年镖师夫妇迎面而来,他满心欢喜将身边的灰影拉近身,转头看那昳丽面容此时见了旧友笑意吟吟、喜不自禁。
在遍体的喜悦中悠悠张开眼,眼前锦帘檀雕充栋,自在天地山水不过一场梦,相随守护更未有过,充盈心间的欢喜一点一点点又缩回一隅,喉结滑动,无法吐出一句言语:原为,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