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爱你》林之余

2、（二）

　　任蓝和我是大学同学。
　　新生入学，油画系十五个女生住了两间宿舍，我们那间空出了一个床位，任蓝是声乐系的，班里九个女生，正好多了她一人，她就被安排到了我们宿舍。后来，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我们学校位于那座著名的火炉城市，夏天的晚上，女生们喜欢在宿舍楼顶的平台上露宿。
　　我经常和任蓝并头躺在一起，有一句无一句地闲聊。
　　有一次，聊着聊着，不知怎么就扯到了爱情。
　　是任蓝先问我的，“尤加，你觉得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我想了一下，答道：“大概是像流星吧，无法把握。”
　　她摇摇头，“不，爱一个人就是任何时候想起来，心里都会疼一下。”
　　这答案太深刻，真不像是精致娇美的任蓝能够说出的话。我怔住，转过头去看她，她朝我笑笑，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晶莹的光。
　　“我认识他，是在高三那年，他是插班来的复读生，那天班里调座位，闹哄哄的，我无意中一回头，看见了站在后门的他。我记得很清楚，他穿了件白衬衫，洗得发白的仔裤，头发很长，个子也很高，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带着一脸嘲讽的笑，就像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说实话，我从来没见过像他这样的男生，忍不住盯着他看了几眼，他注意到了，也朝我看过来……”
　　“然后呢？”我轻声问。
　　“然后，我就爱上他了，我想方设法接近他，我想他应该也是爱过我的，有一次他去外地考试，省下车费，给我买了条丝巾，自己却逃票回来……我当时感动得哭个不停。”
　　听到这里，我暗自叹息，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浪漫的男人，然而这样的男人通常也注定是不能只在一个女人身上停驻的。
　　“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是我这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可惜只有短短一年，高考结束，他考上了艺术学院，我却落榜了。”任蓝又说。
　　怎么，这人也是我们学校的？我禁不住猜测。
　　“我去复读了，复读本来就够痛苦的，更痛苦的是，我很想他，晚上经常是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好容易熬过一年，收到录取通知后，我兴奋地跑去找他，谁知道，却在他家里看见了一个女孩。”她的声音十分苦涩。
　　我一声不吭地听着。
　　“很像小说是不是？我从没想过，自己也会走进小说里。不过，说来也怪，面对他们，我居然很平静，悄悄退出了这场失败的恋爱，我甚至连眼泪都没有让他看到……”
　　我继续保持沉默，我知道在这种时刻，做一个倾听者是最佳选择。可是我却忍不住想，这个男人是谁呢？
　　任蓝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轻声说：“你一定认识他，叶砚。”
　　“什么？！”我十分震惊。
　　居然会是叶砚！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叶砚？
　　叶砚在我们艺术学院几乎无人不晓，他和我同系，高我一届，因为长得帅，聪明，又极其风流倜傥，不知迷死了多少女生。而且他并不是绣花枕头，天赋极高，专业成绩好到令人昨舌，系里一个年轻教师上课时提到他居然会感叹：“对老师而言，有一个太出色的学生实在是种压力。”
　　真没想到任蓝的初恋竟会是他。
　　我想着叶砚那张过分英俊的脸，以及脸上常有的张狂表情，说不出的唏嘘感慨，这样一个男人，即便美丽如任蓝，只怕也是留不住他的。
　　“原来是他。从没见你跟他说过话，我还以为你们不认识。”
　　“我没有勇气面对他。”任蓝的声音从夜风中轻轻的飘了过来，“你知道吗？尤加，那天，当我看到他望着那个女孩的眼神，我就知道，他的心里永远都不会再有我了……”

　　远处的女生们大都睡着了，平台上悄无声息。任蓝也闭上了眼睛，但我知道她是醒着的。
　　暗蓝的夜空里，隐隐可见的星星像一些温情而柔软的眼睛，悄悄地看着我们。
　　曾经拼命忘却的记忆在眼前一幕幕闪过，像电影片断：十七岁的夏天，那个男孩温柔的笑；他滚烫的双唇以及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道；黑暗里他紧紧的拥抱，还有弥漫在屋里的那首歌，“宝贝，对不起，不是不爱你，离开你是不得已……”
　　泪水从我的眼角沁出，我躺着不动，任由它在脸上肆意横流。
　　任蓝说得对，爱一个人就是任何时候想起来，心里都会疼一下。

　　那晚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跟任蓝没再谈论感情。
　　又有什么好谈的呢，刻在心里的伤痛一经揭起，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痊愈。
　　时间宛如流水，一晃，几年就这样过去了。
　　毕业后，我只身北上。绘画是我终其一生要圆的一个梦，我不愿放弃。任蓝回了家乡，一个富裕温柔的江南小城。
　　将近一年的时间我们没有任何联系。
　　有一天，突然接到了她的电话，我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见她说：“尤加，我结婚了，很累，想找个人靠一下……”
　　她的语气淡然，完全没有一个新娘此时应有的快乐，倒像是隐藏了万千落寞。
　　我忽然有些懂了。
　　叶砚一直是我们学校的传奇，他毕业时内定留校，不知引来多少羡慕，可是，谁也没想到，他居然拿了毕业证转身就走，据说是和女友结伴南下创业去了，把那些自以为赏识他的老教授们给气得不轻。这些事情在学校里传得人尽皆知。后来，又听说，他混得相当不错。
　　看来，任蓝始终还是忘不掉他啊。我在心里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