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卫女士与传统夫人》曼宁

9、劫人

　　时隔多年，我又见到了他。萧柏，我的初恋，我幼稚又情深的当年。
　　在他等电梯上楼的当口，我给爸爸发了短信，又打电话叫靠得住的哥们起床，还让阿红通知了保安，以防萧柏先生赖在我家盘踞不去，或是一个脑热，撺掇着母亲大人一起闹出事端来。
　　——就我不算丰富的“萧柏行为资料库”提供的信息，这人可真是耐克的天生代言人，在他身上，一切皆有可能。
　　“hi，小曼，又见面了，”一进门，他便先声夺人，我还来不及摆出冷淡的姿态，就被他抢先装了熟，“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年轻漂亮。”
　　“你却老了。”
　　感觉简直像活吞了一吨蠕动的苍蝇幼虫。我一耸肩，别过头去。
　　这话并不是赌气。
　　如果说，在大学时代，萧柏还颇有一副可以从八岁骗到八十岁的好皮囊，那他现在，就连这最后的资本，也挥霍得所剩无几了。
　　我不知道他做的是什么工作，但想必熬夜、应酬都不能少。乌黑的眼圈兜着两个眼袋，让人怀疑双眼皮割错了方向。那些年我曾经很羡慕他的皮肤，细腻红润有光泽，现在也像旧货市场上转了四五手的皮包，粗糙的皮肤上透出鲜明的黑头和白头，像恶作剧的小魔鬼在每一个毛孔里都仔仔细细地塞上芝麻。
　　远看还有些旧日的轮廓，走近一打量，当真让我这洁癖的人从头发梢哆嗦到脚底板；一想到这样的人还曾经趴在我身上做活塞运动，真是恶心得隔夜饭都要吐出来。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母上一见到他，和被压迫了五辈子的农奴见到红军似的，女儿也忘了，外孙也忘了，扑上去就攥住他的手，“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正经人家出来的孩子，哪里有那么坏的。”
　　“这么说，我不是正经人家出来的。”
　　老妈被我堵得翻了一个白眼：“我……真是上辈子作孽生了你这么个货！小柏呀，别管她，她脑子不太好——你和小兰是怎么回事？”
　　萧柏挠头笑笑。这个动作，他当年做起来，可真是又天然又英俊，凡是见过的女生，少有不被萌得心内痒痒的。可眼下已渐入中年，是卖成熟现稳重的时候了，还走装嫩路线，效果可就不只是打折所能形容的了。
　　“妈，孩子没周岁，我们俩又都要上班，压力大，连轴转，有点摩擦也是免不了的吧。”
　　“是的是的，”萧柏话还没完，母亲就已经被说服了，“年轻人嘛，性子急躁，谁家没有两个三吵两闹的，不放心上就好。”
　　“我不放在心上的，”萧柏扯着嘴继续陪笑，笑得牙肉都翻出来，“昨天让小兰在外面过了一夜，我也很担心，到处找，但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这不，我一听说，就来接她了。”
　　“唉，我就知道，”母亲满足地叹了口气，把手搭在萧柏肩上，“你是个有责任心的好孩子——我老婆子这么多年的……”
　　横竖我家早上的好空气已经被这起乌烟瘴气的家伙败光了，我也不再肖想悠闲舒适的早餐，索性坐下来，看他们把这出岳慈婿孝的好戏演下去。
　　“才不是。”
　　可娘的自夸还没开始，就被罗兰打断了——她垂着头，握着拳，小小声地嘟囔。
　　我讶异地瞥她一眼：她的肩膀哆嗦着、晃动着，让人想到爆发之前的火山。
　　“小兰，你也不要再赌气了，”母亲根本没把那蚊子叫一般的发言当一回事，一句话轻轻带过，“年轻的时候谁家不摩擦呢？小夫妻床头吵架床位和嘛！你看小柏都放下身段来接你了，你现在就坡下驴，事情也解决了，光光鲜鲜地被老公接回家了，面子也有了，好处也有了，多实在。”
　　“我……”
　　罗兰还要说什么，被母亲和萧柏联合着盖过去。两个人夹着她就起身，占着我的房子这么久，连正经的礼貌告别都没有一个，拥着罗兰直奔电梯间。
　　罗兰紧紧护着自己的婴儿，出门前，转回头来，深深地盯了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