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卫女士与传统夫人》曼宁

10、挽留

　　“等等。”
　　神使鬼差地，三人已经穿好鞋要出门，我又叫住他们——大概，人心始终是肉长的。就算罗兰产后有些发福变形，我还是不能袖手旁观，放任恐惧和悲哀，在和我全然一样的脸上蔓延。
　　三人停下。萧柏回过头，看着我笑得有些轻佻——甚至不用思考，我就知道他那长在两腿之间的脑子里都想了些什么。母亲和罗兰都只是意思性地侧了侧身：母亲大概是不愿多瞧我，而罗兰大抵是不敢吧。
　　“罗兰也算是我的妹妹——而且是孪生妹妹，从大学开始，我们就没怎么见面，现在她工作也稳定了，婚也结了，孩子也生了，偶尔来和姐妹叙叙旧，这没什么吧？”
　　“我就是怕你把她带坏了。”
　　母亲大概也摸不着头绪，拿不准我为什么这么说，只得陈腔滥调地当起复读机。
　　“她都二十六了，孩都有了，当上娘该抚育下一代了，这时候还能被人带坏，你这当妈的教养也太失败了。”
　　母亲哼一声，找不到什么狠话来梗我，只得作罢。
　　“既然没什么，就让她在我家多呆几天——我装了房子没请亲戚来瞧，妈您不是很不高兴嘛？这下正好，既联络姐妹感情，又扫清我脱离群众孤傲不驯的恶名，一举两得。”
　　“那怎么行，”母亲一揪婴儿，“她留下了，吃奶的孩子谁带？——这么小的孩子，你忍心放他一个人？真是没心没肺！不当妈不知道心疼孩子。”
　　“哧，”我被她气笑了——就她这样的妈妈，还好意思把“心疼孩子”挂在嘴边呢，敢情我就不是她的孩子。我忍着冲她脸上摔拖鞋的冲动，对萧柏努努嘴：“那不是站着一个？孩子跟着妈就算有人带，跟着爹就不算？”
　　“这怎么行？！”
　　“这可不行！”
　　——母亲和萧柏异口同声。萧柏的脸差点吓青了。两个人相视一眼，萧柏做了个尊重长辈的姿态，示意母亲先说。
　　场景有些尴尬。母亲清清嗓子：“孩子怎么能给男人带呢？自己都还是孩子。何况一个大老爷们，跟着一个小奶娃，像什么样子。”
　　“妈妈能带，爸爸怎么就不能带——当年是谁抱怨爸爸，不帮着带孩子，就知道在外面花天酒地找乐子的？爸爸那时候还知道给我们讲睡前故事呢。”
　　“你！”母亲一听我叫“爸爸”，像被醋浇了的蚯蚓，“嗖”地蹦了起来，“你叫他什么？！妄我养你这么大，胳膊肘向外拐的小娼妇！真是女大不中留，还没……”
　　我不说话，静待她把一串脏话说完。以前，我怕她歇斯底里，总是瞻前顾后，恐怕影响她的心绪；后来，我发现，我和罗兰退让非但没有让她愉快，或者最起码体谅一下我们被语言暴力时忍耐的痛苦，反而让她得寸进尺、愈演愈烈；加上发现她在有关父亲的许多问题上欺骗了我们，便再也无意义地单方面照顾她了。
　　自那以后，心上的茧子日渐厚实，现在简直能把她这近乎疯狂的姿态当笑话享用。
　　“妈。”倒是萧柏听不下去，叫了她一声。
　　母亲赶忙赔笑：“哎呀，小柏，让你看笑话了。你也知道，你阿姨平时不是这样的人，只是这孩子太惹人生气……”
　　“我知道的，”萧柏赶忙也堆起笑容，“妈你庄重贤淑，见过你的人，哪个不知道呢？只是……小曼说的也没错，现在时代不同了，男人也可以带孩子，我也很愿意带，但是，您是知道的，我工作多忙，应酬不到十点就回不来，实在是腾不出手。”
　　萧柏一圈话，把所有人的马屁都拍到。要不是我早体验过他的两板斧，难免也要被他绕进去。
　　“以萧大支书您的功力，连考试不参加都不挂科的神人，会搞不定领导？再说，人人都是有小孩，或者将会有小孩的。你和上面说一下看一两天孩子，哪个领导会没人性到连这点要求都驳回？”
　　“那是学校，这是职场——职场如战场……”
　　萧柏腆着脸，一边辩，一边下意识地往远离婴儿的门口撤。仿佛那襁褓里的小家伙一颗藏着龙的蛋，下一刻就会变身吐火把他啊呜一口吞下去。
　　“我想留下。”
　　罗兰说。
　　声音不大——她在母亲面前说话一贯不敢大声——每一个字的发音都圆滑端正得有些播音腔，字斟句酌，染上点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决绝。
　　“什么！你！”母亲发怒。
　　“老婆，别这样……”萧柏一下就失掉主心骨，膝盖都打颤了。
　　“我带着孩子，留下。”
　　罗兰又说——话从唇缝里挤出来，听上去咬牙切齿的。
　　“这样啊……”萧柏显然是长舒了口气，腰板又拔直了，“那……个什么，毕竟是姐妹啊，叙叙旧维系下感情也是很好的……”
　　母亲见女婿发话，也忙附和：“既然小柏这样说……”
　　罗兰抱着孩子就往客厅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