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门》枫筱悦

2、第2章 钟情

　　【叁】

　　自那日在清凉亭相约之后，清容时常都会一个人跑到灵岩山的杏树林里与慧善见面。

　　慧善会将自己平日里习得的佛经禅语讲给清容听，清容也会将自己在书中看到的诗词歌赋念给慧善听。

　　一次，清容在书中觅得一段话，她看后心醉不已，便迫不及待的跑去找慧善，仿佛那句话必须要说给他听，也只能说给他听。

　　“小和尚，我今天看到一段话，写的很好。”

　　慧善向她看过来，“哦？是什么样的一段话？”

　　“你听好了，”清容清了清嗓子，柔柔念道：“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馀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清容念完之后，慧善却还在发愣，杵在原地一声不响。

　　见他不说话，清容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慧善顿了顿，表情莫测地看着她问：“何谓……相思？”

　　清容也被他的话问愣，好久之后，她才忽地笑出了声，“呆瓜小和尚。”

　　慧善还是有点摸不着头脑，眨巴着眼睛望着她，直到她收回笑声，说：“天色不早了，我要回家了。”

　　慧善看了看天，此时太阳刚刚西斜，离‘不早’应该还有些时辰才是，但他并未多想，只道：“那我送你下山。”

　　清容走在慧善的身后，望着他颀长的身影，清瘦的身板，突然鬼使神差地叫了一声，“小和尚。”

　　慧善回头，还未来得及问她有何事，便见她突然靠过来，在他问出心中疑问之前的一瞬，倏地吻上了他的唇。

　　他只匆匆瞥见她眼底还未散尽的狡黠，便突然什么都看不到了。

　　不管是青山翠柳还是碧水青天，他通通看不到，此时此刻，除了眼前的女孩，再无风景能将他的目光吸引。

　　【肆】

　　星移斗转，月满盈缺，这样的日子一过就过了三年，清容也到了及笄之年。

　　像往常一样，她又偷偷从方宅溜了出来。等到约定好的时辰，慧善才款款而来，见到清容后微微顿住。

　　“你今天头上戴的簪子真好看。平日里怎么没见你束发上簪子呢？”

　　原本还眉目含笑的清容听闻他的话，骤然敛去笑意。慧善发觉她的变化，柔声问道：“怎么了？”

　　“女子许嫁，笄而字之。”

　　慧善不解。

　　清容笑着摇头，“都是一些俗世凡尘里的破习俗罢了。束发上簪，意味着女孩子到了要婚嫁的年纪了。”

　　“婚嫁……”慧善轻轻重复了一下清容的话，之后便陷入沉思。

　　清容寻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然后拉了拉慧善的袖子说：“小和尚，我要嫁人了。”

　　慧善立在一侧，繁茂的树叶成荫，他的脸隐在树荫中，奈何清容努力看过去，却终是看不清此时此刻他脸上的表情。

　　许久，他才道：“每个女孩子长大了都会嫁人，这是好事。”

　　清容鼻子泛酸，兴许是入秋之后，野草和树叶都开始腐败，所以才会散发出令她鼻子感到难受的气味罢。

　　清容吸了吸鼻子，“可我……不想嫁给那个人。”

　　“那个人是？”

　　“东城薛府的少爷薛守阳。”

　　慧善微怔，许久都不再说话。

　　“小和尚，你娶我吧！”

　　慧善呆望着她，轻声道：“和尚是不能娶妻的。”

　　“和尚可以还俗啊。”

　　慧善望着南边，目光似乎穿过层层树林，不知落在了哪里。

　　“可是，”片刻之后，他悠悠回答，“和尚不想还俗。”

　　深秋刚至，薛家就命人送来了聘礼。清容望着铺满一厅的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却寻不到一丝愉悦。

　　方夫人走过来揽住她的肩，笑道：“我的乖女儿长大了，都要嫁人了。”

　　“娘，”清容扑进方夫人的怀中喃喃说道：“女儿不想嫁人。”

　　“傻丫头，哪有女孩子不嫁人的？”

　　“女儿要嫁人也不要嫁给薛守阳，他已经有那么多妾侍了。”

　　立在一旁的方老爷闻言，说道：“男人三妻四妾再寻常不过，你们自幼就已经立下婚约，你是明媒正娶的妻子，还有什么可计较的？再说，你不嫁给他，那你想嫁给谁？”

　　“我要嫁给慧善。”

　　“慧善？灵岩寺的慧善法师？胡闹！”方老爷怒道，“他是出家人，你这是在亵渎佛主。”

　　清容的眼圈泛了红，“我只知道我很倾慕他。”

　　方老爷勃然大怒，“且不说你已有婚约在身，就算你尚未婚配，你又如何确定他肯为了你还俗？”

　　“他肯，他一定肯！”清容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他一定不忍心见我嫁给自己不想嫁的人。”

　　“好，我就差人上山去问问，倘若他肯，我就帮你回绝了这门亲事，但我们方家再无颜面见薛老爷一家，所以我会跟你断绝父女关系。但倘若他不肯为你还俗，你就得给我乖乖的呆在家中直到大婚之日。”

　　“老爷……”

　　方老爷不理会方夫人的劝慰，命人将清容软禁在闺房中不得出去。

　　一日后，方老爷差去的仆人回来。

　　得到的答案是，不肯。

　　自那日之后，清容大病了一场。待身子有所好转，她命自己的贴身婢女偷偷为慧善捎去了一件物什。

　　是一颗用鱼骨做的上了朱砂的骰子。

　　婢女回来后，清容忙问，“看到我送去的东西，他可说了些什么？”

　　婢女将慧善的话一五一十的汇报，“回小姐，他说让小姐养好身子安心等待大婚，休再做其他无用之事。”

　　呵，其它无用之事吗？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原来对她来说的入骨相思，不过是他所谓的无用之事。慧善，是不是你在佛前诵经太多年，你的心也成了铜石铁壁，冰冷无情？

　　【伍】

　　大婚在即，清容也已经有些日子不再闹腾了，方家上下对她的看守也比前段时间宽松了不少。

　　出嫁前一晚，方夫人亲自来为她梳发。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四梳百年好合”

　　清容听着母亲的话，忽然问道：“娘，你嫁给爹之前，有没有过其他心上人。”

　　方夫人微愣，随即轻轻揉了揉她的长发，“你姥爷对我严格，所以我嫁人之前几乎都没怎么出过门，我和你爹也是等到了新婚之夜才头一次见面。容容，那些所谓的情啊爱啊不过都是戏文里的戏码，都是用来诓骗世人的，你休要在执迷下去了。”

　　“女儿……知道。”

　　方夫人离开后，清容还是忍不住趁着夜深人静偷跑了出去。

　　她是头一次在夜晚爬山，一路上不知摔了多少个的跟头，跌跌撞撞终于爬到了山顶，可她跑到灵岩寺，却没在慧善的僧房中找到他。她又一路寻到常跟他见面的地方。竟然，在这里遇到了他。

　　月光如水，倾泻而下。

　　清容寻到慧善的身影时，他正坐在她常坐的那块石头上。月光穿过稀稀落落的枯叶在他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此时的他显得那么孤寂。

　　清容多想扑进他的怀中，然后同他化成一株连理枝，那么，就再也不会有人能将她从他的身边拉走。

　　清容轻手轻脚地走近他，但还是被他发现了。

　　“明日就是你的大婚之日，为何不在家里好好休息……”

　　还未等他说完，清容便带着哭腔道：“我说了，我不想嫁给别人，我想要嫁的人是你。”

　　慧善默默地看着她，脸上平静的看不出一丝情绪。

　　“我说过，和尚不能娶妻。”

　　“和尚可以还俗！”

　　“可和尚不想还俗。”

　　“为什么和尚不想还俗？”

　　慧善转过身背对着她道：“俗世纷扰，离开这佛法空门，怕是再无清静。”

　　“有我陪伴，少一些清静多一份纷扰，就真的那么难以承受吗？”

　　慧善不说话。

　　清容忍住心中波涛汹涌的骇浪。

　　“小和尚，如果你今天拒绝我，日后真的不会后悔吗？”

　　许久，慧善才道，“不会。”

　　“好。”

　　不知何时，她的眼睛已经被泪水糊住，慧善清瘦的身影落在她的眼里，已经被扭曲的失了本真，他再也不是她心目中的模样。

　　“看在我们相识这么久的份上，我只希望在我大婚之日，你能亲自来为我送行。”

　　慧善没说话，清容抹去脸的泪水，吐气如冰，“倘若看不到你，我便一头撞死在花轿上。”说罢，不等慧善的回答便踉跄着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