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门》枫筱悦

1、第1章 初识

　　【壹】

　　正是杏花烂漫时，灵岩山上处处芬芳四溢。

　　前来灵岩寺烧香供佛的香客想要上山，都需穿过一条铺在杏花林中的羊肠小路。

　　清容是第一次跟随父母上山。

　　先前就听闻灵岩寺最著名的不是菩萨有多灵验，而是这寺庙所建的地方是一处美不胜收的人间仙境。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穿梭在杏花林间，看那似雪白花簌簌落落的漫天铺洒而下，宛如身临仙境。清容简直要被这等风雅别致的景色迷住了眼，不禁露出了些许贪玩的本性，趁父母不注意的时候四处打量观看，结果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看丢了。

　　前面是一株挨着一株的杏花树，杏花开得繁茂，遮天蔽日，走在其中根本无从辨得方向。

　　清容不知走了多久，隐约中，她听见从前方树林中传来了几声忽远忽近的竹笛声。她循着声音找过去，便在一小块空地上，看到一个穿着黄色僧袍看起来比她大不了多少岁的小和尚。

　　那小和尚一边吹着笛子一边悠悠地望着南边，眼底尽是浓浓的忧愁之色。

　　好不容易寻到可以问路的人，清容一喜，早就忘记了什么礼数，咚咚咚跑到了小和尚的身边，拉着他的僧袍问道：“小师傅，请问灵岩寺要这么走？”

　　小和尚被她突如其来的闯入惊扰到，他微微敛去眼里的惊讶之色，双手合十行礼，念叨了一句阿弥陀佛之后，又说：“回施主，只要穿过这片杏树林便可寻到上山的路。”

　　“啊？可我走了半天也没走出去。”

　　“林子太大，确实容易迷失方向，那不如施主跟随小僧一同上山罢。”

　　“劳驾了。”

　　清容走在小和尚身侧，山路崎岖，刚走没一会儿，清容便脚下打滑，好在小和尚眼明手快一把拉住了她，她才不至于摔个狗啃屎。但由于情急，小和尚用力过度，清容整个人都扑进了他怀里。

　　回过神时，小和尚倏地将她推开，然后红着脸退到一边：“小僧失礼，冲撞了小施主。

　　见他脸红，清容也有些不好意思，只是胡乱摆摆手道：“没事。”

　　小和尚一直陪清容上了山顶，找到正在寺中急得一团乱的方员外夫妇才准备拜别离开。临行前，清容拉住他的衣袖问：“小和尚，你叫什么名字？”

　　“小僧法号慧善。”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大步而去，清容在他身后小声重复了一遍：“慧善……”

　　【贰】

　　同年九月，清容的祖母病逝。

　　方家请来灵岩寺的主持为祖母举办丧事，一同随行的还有当日在杏花林中遇见的那个叫做慧善的小和尚。

　　再次遇见他，他还是清容初次见到时的模样，身材消瘦，眉目清冷，仿佛眼中始终藏着一份忧郁。

　　见到清容，他只是很客气的伸手做礼，对她说了一句：“施主节哀。”

　　清容点点头，便跟着兄长方明长去前厅招呼来悼念的客人。

　　这些客人之中，有一位富甲一方的薛老爷，而这薛老爷的独子薛守阳正是清容幼时就已被许配好的夫婿。

　　那薛守阳正值弱冠之年，刚好长了清容八岁。

　　眼瞧着自己未过门的小媳妇愈发出落的亭亭玉立，薛守阳自然心情甚好，不禁多看了她两眼，可清容却被他看得有些发怵。她跟兄长知会了一声，就偷偷溜回了后院，却不想又遇到了慧善小和尚。

　　此时他正抱着经书立于槐树之下，看见清容后行了一礼。清容毫不忌讳地也一头钻进了树荫里，与他并肩而立。

　　“小和尚，你在这里作甚？”

　　“等师父。”

　　“哦。”

　　慧善和尚安静的立于一旁，并不主动与她攀谈。清容歪着脑袋偷偷打量他。

　　慧善模样生得好，剑眉星目，清新俊逸，除了有些清冷之外，倒真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活佛。

　　“小和尚，你怎么这么小就出家了？你没有父母吗？”

　　慧善怔了怔，眼底闪过一丝伤痛，但最终，他还是柔声回道：“小僧父母早亡，也没有可以投奔的亲戚，幸好有主持师父收留，才有衣蔽体，有餐果腹。”

　　“你今年多大？”

　　“小僧虚岁十四。”

　　“那日在杏花林中，我听你吹的曲子甚是好听，是你师傅教你的吗？”

　　“不是，是我母亲教我的。”

　　“真的很好听，你能教我吗？”

　　慧善抬头与她对视，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这场法式要举行十天，以示子女对先人的深厚孝义。

　　这十日里他们这些小和尚都住在方家西厢。平时，法式一结束，清容就会来西厢找慧善，然后带他去方家后山上的清凉亭里学吹笛子。

　　清容一向蕙质兰心，没几日的功夫就能掌握吹笛子的要领，娴熟驾驭。

　　一曲终罢，清容喜笑颜开地回头望向慧善。慧善轻轻微笑，由衷称赞，“吹得的很好。”

　　“与你相比呢？”

　　“施主天资聪颖，自然比慧善有过之而无不及。”

　　“施主施主。小和尚，你怎么从来不问我的名字？”

　　慧善缄默。

　　清容又道：“你可记好了，我叫清容，方清容。”

　　慧善脱口而出，“方壶日月偏长。清容花草吹香。辨取此身强健，功名饱看诸郎。”

　　清容惊讶，“你也听过这首词？”

　　“嗯，这是南宋词人黄机所著，施主和令兄的名字都是取自这首词。”

　　“原来你也喜欢宋词，我还以为你只看经书。”

　　慧善沉默片刻，幽幽开口：“家父曾经很喜爱这首词。”

　　清容笑道：“小和尚，要不今后你教我佛经，我教你诗词，可好？”

　　“慧善是佛门中人，不该习得俗世中的诗词歌赋。”

　　“想学便学，哪来的该与不该？你只要告诉我，想不想学？”

　　慧善怔忪，片刻之后，轻声回道：“想。”

　　清容朗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