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荡三国》微微小风

22、夜宴

　　主营前燃起数堆篝火，架着烤得香气四溢的牛羊，融化的油脂滴入火中吱吱作响，材木在油脂滋润下发出噼啪炸裂声。将领军卒们聚在火边，脸被火光映得通红，这貌似一场与战争无关的盛大篝火晚会。
　　大帐由六对铜柱支撑，帐顶高悬若干雕花盘丝烛台，胳臂粗的蜡烛，将帐内照得通亮，地上铺着花团锦簇的毯子，左右分列案几，几上布满菜肴，居中的一道桌案高出周边许多，左侧后方一排木架，架上插满五色令旗。
　　众文武依次落座，我只认得鲁肃，吕蒙，其余的张昭，程普、黄盖、韩当这些名人一概不识。我以随从身份赴宴，也被赐坐于赵云身边，于是我有模学样低眉顺首端坐着，偶尔斜眼偷看，正迎上吕蒙的怪异眼神，不禁冲他一个鬼脸。
　　帐外校尉一声高呼：“吴侯到！”众人立即起身离席出迎，只见一人着暗红锦袍，发髻松松用枚玉簪子束起，英姿飒爽，气质凛然又略带懒慵，昂首阔步来到帐内，电光火石间，我大吃一惊，不禁苦笑，原来是他，倒霉的我第三次与他邂逅。
　　众人礼毕，孙权见过孔明，又至赵云前，双手扶起施礼的赵云，有意无意瞥向我，“子龙将军免礼，这位是。。。”赵云立刻答：“随从阿意。”
　　孙权轻笑一声，一副困惑恍然状，伸手将我从赵云身侧拖出，成功得将众人目光拉到我身上，他煞有其事的绕我一圈，不住打量我，继而又拉起我的手，“子敬，子明，这位莫非便是那个颇有些骨气的小随从？”
　　吕蒙恩了声，不多解释。鲁肃在旁冲我点个头，“这个便是那个窥破北军叵测居心的侍从。”
　　今晚我特意穿了他送的衣物，以示友好。浅青色棉袍，同色坎肩，袖口领边一圈雪白绒毛，朴素大方，符合我随从的身份，只是我不会束发，用根结实的带子扎成马尾，极易蓬头散发。
　　也不知众人是否了解其间故事，听得我似乎有功，便一个个以各色眼神盯我半日。
　　众目睽睽下，我不耐孙权的亲密，挣脱一下无果，强压着一脚踹下他的小腿的冲动。他似觉察我的心思，笑吟吟又加大手劲，朗声说道：“曹贼欲废汉自立久矣，所惧二袁、吕布、刘备与孤耳。今数雄已灭，惟皇叔与孤尚存。近日，曹贼聚雄兵，扬言会猎东吴，实狂妄自大，欺我江东无人。却不知天外有天，山外有山，仅皇叔手下一乳口侍从，都能不顾个人安危出使异邦以结盟抗贼，何况江东其余俊杰？孤得盟友如此，何患贼不破？”
　　言罢，目光一凛，环视四周，松手放下我，昂首步向正中席位。
　　群臣中，有人唯唯诺诺，有人高声随应。我连忙退回赵云身后，尽量往后躲，心里冷笑，不过是以夸我而激江东的手段。
　　周瑜接过话茬，傲然道：“主公所言甚是，如若一少年尚能如此，我江东岂会坐以待毙，公瑾早与众将士枕戈待旦，即使外无支援，破曹亦指日可待。今日主公犒军，震我三军声威，我们必无醉不归，请主公举杯，与将士共饮！”
　　一旁武将齐声回应，比方才齐心许多。
　　高高在上的孙权脸庞被烛光映得忽明忽暗，眼底幽绿益发闪亮，他一手举起，止住帐内声音，拔佩剑猛然砍向面前桌案，一角顿时落地，道：“孤与老贼，誓不两立！诸官将有再言降操者，与此案同！”言罢，将此剑赐与周瑜，如文武官将有不听号令者，即以此剑诛之。
　　周瑜手举佩剑，高声道：“拿酒来！”
　　几名军卒即刻搬来一貌似水缸的大酒缸。周瑜走近，徒手握住剑锋，鲜血顿时顺剑锋流入酒缸内，帐内文武脸色骤变，吕蒙第一个跃出，随周瑜一同洒血于酒缸中。。。
　　众人如鬼附体般，依次去握剑割破手掌，直至所有人把目光投向我，由周瑜带头，上至孙权，下至门外侍酒的军卒均已完成这个举动，仅剩下我。
　　赵云暗自推我一把，我心一横，走过去，伸出手掌，闭眼一握，妈的，钻心疼，众人又是一阵狂欢。不及坐回原位，周瑜便舀碗酒，塞入我手中，我呆呆的看着还在渗血的手掌，和这碗泛着血腥味道的酒水，继续眼一闭，仰头灌入。
　　由我结束又由我开始的歃血誓盟仪式热闹进行中。。。
　　我满口血腥，用手背擦拭嘴角，竟引来一阵大笑，我快步回到自己席位，端起酒碗，迅速倒入口中，漱下口强咽下，血腥气不得缓解，继而又干掉赵云面前的酒碗，哄笑声即刻转为喝彩。我咧着嘴吸口凉气，舌尖已经被酒精麻掉，失去知觉。
　　赵云微笑着摇摇头，用衣袍角帮我擦脸，我这才意识到方才自己弄自己一脸血迹，怪不得被人笑，“即使你酒量再好，此刻还是适量。”
　　周瑜立刻制止：“阿意酒量，令公瑾刮目相看，今晚不拘这些规矩，尽兴畅饮，你家主人不悦，自有公瑾承担。”又递我块帕子，示意我扎住伤口。那块帕子质地滑顺洁白，一支墨竹，飞舞几朵桃花，我心念一动，仿佛看到一女子居窗挑针，针针柔情蜜意，我退还周瑜，“这帕子太白净，阿意不忍弄脏，辜负绣帕者的心思。”
　　周瑜哈哈一笑：“大丈夫处事何拘小节，你只管拿去用。”我叹口气，裹了手，帕子立刻染红，即使有再好的去污增白洗衣粉，也不会洗去帕上的血污，我轻易毁了绣者的心思。
　　筵席间老臣重臣谈论起江东昔日辉煌往事，兴致更为高涨，一时间酣畅淋漓。我亦被人连灌数碗，渐渐得也不愿思考，偶尔给赵云一个微笑，说道“你放心，我自有分寸，不会多喝。”
　　高高在上的孙权始终面带微笑，此刻他酒碗猛得在案几上一放，众人却无发觉，仍然高谈阔论，直到周瑜站起示意，群臣才噤了声。孙权嘴角笑意加深，扫了一眼众人，有意无意在我与赵云处停留片刻，“有酒无歌无曲，甚是无趣，是今日一大憾事。”
　　周瑜哈哈笑道：“ 主公，军帐中无歌舞，却有宝剑助兴，今日公瑾愿席间献丑。”说罢，不等孙权答复，抽剑出鞘，健步立于大帐正中。
　　吴侯高座，按礼将士不得佩剑。周瑜手中剑虽为刚才孙权所赐，但未等孙权应允，已持剑在手与孙权对立，似乎有些不妥，这些礼教赵云曾给我恶补，在江东一直盔甲佩剑不离身的赵云，今晚也是解剑便装而来。
　　我侧目朝孙权望去，他重新举起酒碗，低着眼帘抿口酒，嘴角的微笑更深，又瞥我一眼，瞬间，我背上冒出一股凉意，慌忙调开目光。
　　周瑜持剑在席间环行，所过处的朝臣，都起身恭敬对大都督行礼，周瑜稳步走到赵云处停下，赵云随即起身，周瑜顿一顿道：“听闻子龙将军曾在曹军中七进七出，气势如虹，勇冠三军，令曹贼兵将闻风丧胆，有孤胆英雄美誉，公瑾仰慕许久，今日可否陪公瑾舞剑助兴？”
　　赵云波澜不惊的望向孔明，孔明摇扇微笑道：“子龙，都督盛情，切不可推辞，亮也盼一睹都督剑术风采。”
　　赵云这才到孙权面前，“吴候，请允云帐内持剑，与都督对剑助兴。”赵云不卑不亢，声音掷地有声，我不禁冲着他微笑，心底暗道，赵云赵云，你可得给江东那些目中无人的人一些厉害。
　　孙权降阶来到赵云面前，递上一碗酒，“子龙将军，请饮此碗，江东文武拭目将军英姿。”赵云接过，一饮而进，随后军卒捧来赵云的青釭剑。
　　赵云随手抽出，龙吟闪电般，博得众文武一阵赞叹，孙权亦眯眼，重新打量起赵云。赵云微微一躬身，“云献丑。”说罢，又对孔明一施礼，便走到公瑾面前。
　　“好剑，”周瑜朗声赞道，“子龙将军，公瑾领教了。”
　　说罢，持剑在手，等着赵云出招。赵云退后几步，亦持剑在胸前，静静看着周瑜。
　　高手过招啊，我些许亢奋的得看着两个人，几乎要喊出，赵云加油的声音，浑然忘却周边事物。赵云的忠诚，决不允许自己败阵，他的稳重也不可能显出强于对手，权衡利弊，他会怎么做？周瑜则不同，骨子中的傲气，他根本不会把任何人放于眼中，他地位高过赵云，虽得志在必胜，但他绝不会出第一招。
　　众人渐渐由低低的议论转为肃静。我朝孙权看去，他脸上一派悠然，只是在我望向他时，他眼光一转，与我的目光在空中有片刻胶着，随即他居然冲我露出丝冷笑。
　　我心念飞转，得为赵云解开这个局，打定主意，又灌一大口酒，借着酒力，站起来，来到孙权面前，“吴候，人家饮酒都是听歌看舞，今儿都督和赵云将军以剑助兴，虽显孙刘两家将领风姿，可刀剑毕竟无眼，万一有个磕碰什么的，就扫兴了。我暂时狂妄一把，做个诗念个词，让他们和着我的诗韵节拍，舞动手中宝剑，我们不仅有剑术看，还可考验他们间的配合。把竞技变为合作，岂不是更好！毕竟我们现在两军结盟，配合是很重要的呢。”
　　鲁肃即刻附和道“吴候，这可是个有趣的法子，竞技变为合作很合孙刘联盟的宗旨。”
　　孙权眯眼看着我，“也罢，世人都道江东人杰地灵，我们今日也瞧瞧江北人士的才思。”
　　我得到允许，又瞅向那二人，他们目不转睛，以无言代替应允。
　　他们二人立于人前，今日均未着铠甲，以便装示人，只是他们一个华服锦袍，面貌俊雅，双目斜飞，神态潇洒，有千丈凌云之势。一个身躯凛凛，相貌堂堂，目射寒光，胸脯横阔，有万夫难敌之威风。不用看剑术怎样，单这简单的对持风姿已是令人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