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删节文档》秋梦如

9、踏雪寻梅

　　白衣庵并不很远，九娘又起得早，午饭前我们就到了。不过好像赏花进香的人很多，我们的马车被迫在半里开外就停下了，九娘吩咐丫头来说，叫大家统统下来步行。姐姐们嚷起来，出来的时候大家都没准备，难道就要穿着单薄的绣鞋去踩雪吗？
　　“别吵了。”小意姐当先下车，淡淡地说：“早有人踩出路来了，何况，我们能比得上那些小姐们吗？”
　　看看小轿抬过去的富家小姐，大家都闷了，来时的兴奋变成了羡慕嫉妒。
　　没走了几步，身后响起吆喝声。回头一看，两匹马奔跑着冲过来，我们避让不及，你撞我我撞你，尖叫起来，幸好没有伤到人，不过前面轿子却被冲翻了，小姐摔出来，嘤嘤哭泣，家丁使女气得大骂。
　　我们自然也跟着骂。院子里的姑娘什么没见过？骂得含蓄的是当红姑娘，不红的或者半红不黑的，就花样百出，听得我热血沸腾，不由得跟着学起来。一时间莺声呖呖热闹非凡，九娘也不阻止，自顾在路边铺了锦垫放了椅子坐下来喝茶，招呼我们：“小意阿英，过来陪我。”
　　秦霜在我肩上拧了一把，妒忌极了，“死丫头难道准备接小意的班？”
　　我冲她做个鬼脸，喜孜孜去坐在垫子上，抓桌上的点心吃，无视掉她咬牙切齿的死样子。
　　半盏茶的时分，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驶过来，拉车的四匹白马一根杂毛都没有，我们赞叹地咦了一声，感慨这人不知怜香惜玉，居然拿姑娘来赶马……
　　赶马的姑娘高大健壮，漂亮那就说不上。马车走得慢，我们一群人叽叽喳喳下，赶车的护车的就没一个侧目，全都面无表情，倒是车上有人伸出一只比小意还白皙纤柔的手来掀起帘子，一张比小意还美的脸蛋闪了一闪就缩回去，扔下一句：“尽是庸脂俗粉。”声音竟是十分清雅，只是有些低沉，男女莫辨。
　　这话可真伤自尊，暴炭似的阿瑶骂了回去：“是啊，谁都没你漂亮，漂亮得不敢见人。”
　　“放肆！”九娘冷冷斥责，却也不多说什么，那车里人轻笑一声，慢慢过去了。
　　等到马车不见踪影，九娘才轻轻说：“那是九江王的徽记，你们这些没眼色的，还敢顶嘴。”
　　永江有八条支系，这九条江的流域全归九江王管。姐姐们的脸都白了一白，再也不敢议论。

　　白衣庵供观音大士，白衣绿柳慈眉善目。
　　姐姐们伴着九娘进去磕头，给足了香油钱，灰衣灰帽的主持笑得十分殷勤，忙前忙后引路招呼，倒使花楼姑娘比寻常富家小姐还有派头。
　　跟着跪下，我并没有什么心事想让菩萨成全——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没有神仙皇帝——不对，现在有皇帝，可我还是不相信有神仙。
　　然而除了我，所有人都双目微阖口中念念有辞，素素离得我近，分明听到她虔诚地祈祷，求神明将她的终身许给那位周公子。
　　出了殿门，我们一愣。多么巧的事，就碰上周府的女眷。素素一闪就躲到九娘和小意身后，我倒盯着看了几眼。那位周夫人年约二十出头，面若满月杏眼桃腮，竟是个十分美丽的妇人，比起高挑清丽的素素不遑多让。
　　周公子好福气！我暗赞一声，又见周夫人身后几个锦衣女子，皆都是容貌出众。我这厢大胆打量，锦衣女子却有不满，哼了一声，道：“我道是何人，原来是千柳巷的女表子。”
　　我们还没出声，周夫人已经微微回头，轻轻道：“红裳，住嘴。”
　　那红裳依言闭嘴，眼睛却瞪着我们，顺着眼风看去，她那恨恨的神色原来是冲着素素。
　　九娘难得地没有动作，径直离开，待到周家人进了大殿，她才低低道：“素素，周家这位奶奶不易相与。”
　　素素没有作声，倒是秦霜说：“怕她不成？只要讨得周公子欢心，素素的日子就不会难过。”
　　幼稚。我与九娘一个想法，只是她说出来：“内室婢妾的事，是由正室管的。”
　　“我不怕。”

　　坐在庵后梅林中，我还在想着素素有些苍白的面孔。已是身如飘萍，若再遇人不淑……
　　周家只是小康，然而周公子已有一妻三妾，收房的丫头也不知有多少，就算人家赎了她，过去做个姨太太很好么？还不如留在望月楼陪客户。
　　这些年千柳巷出去的姑娘也不少，有几个落了好的。
　　忽见林中一阵笑语，一个穿绯红衫子的少女朝我这边跑来，她身后有男人调笑追逐。我脸一红，往石后躲。岂料他们竟就倚着山石，说起悄悄话来。
　　声音越听越熟，我大着胆子探头一瞄，原来是丽春院的锦绣姑娘同周公子！
　　周某的手伸在锦绣襟前，说些赎她回家过日子的甜言，锦绣听得满心欢喜，脸红着轻轻喘息，我的心却越来越凉。
　　这种话，周某对素素说过几十次。
　　许是因我年纪小，素素最爱同我讲心事，每次周某来过她都能笑上好几天，虽然眼尖的姐姐们追问她首饰金珠的下落，她也打哈哈避过。只有我知道，那些东西都给了周某人。周某说老婆贤惠理家俭省，不容易得钱来看她，她便一心向周夫人看齐，省穿省用把钱给周某来女票她……
　　周公子越来越下流，锦绣衣襟半敞，娇声软语也不必提。我有心去把素素抓来看，又怕惊动这两人。丽春院跟望月楼是死对头，锦绣又以泼辣著称，我不是不怕的。
　　突然，我的眼睛被人捂住。
　　这一下吓得够呛，我来不及反应，一口咬在那人勒着我脖子的手上。
　　那人吃痛，闷哼一声，正在此时，有人声过来，周某二人惊恐地匆匆离开，那人才放开我。我回头一看，竟是先前马车中那美丽少年。
　　想到他大概就是九江王府中人，我吓得脸都白了，赔笑嗔道：“你作什么吓人啊？我咬痛你没有？”
　　他哼一声，说：“不痛才怪。死丫头小小年纪，就学会窥探人家偷情了？”说着上上下下打量我几眼，“看衣着也不是小家子出身，不知羞。”
　　我怔了一怔，眨着眼着他，也不晓得我知不知羞关他何事了。他俊面一红，晒笑道：“看来是小爷多管闲事，你只管看去，日后被爹娘打断腿可怨不得我。”
　　少年只比我高寸许，一身白锦衣袍，尚未加冠，抹额上一颗鸽子蛋大的明珠煜煜生光，衬着他玉面朱唇，着实的俊丽。我这么仔细打量，他的脸更红，嚷嚷道：“看什么看，没见过么！”
　　嗯。我老实点头，“我确实没见过像少爷这样漂亮的男孩子。”
　　一句话说得他脸色发青，狠狠瞪我一眼，甩手走了。
　　我留在原地，忍不住地想笑。

　　白衣庵看花的人多，全倚仗几株珍贵的绿梅。但见红粉青衫，才子佳人各逢其是，赏花赏美人的都不少，冯家李家赵家那几位公子正在联句，引得团扇后的小姐们偷偷拿眼去觑。
　　说起来还是咱们千柳巷的姑娘大方，提着裙子舞着披帛在梅林中穿梭，也有人抱了琵琶来弹，是探雪。
　　听那声音，是咱们家的小意。我一路过去，都听到有小姐在悄悄议论她，嫉妒多过羡慕。唉，人们总还是有偏见，觉得花楼里的姑娘就怎么怎么的。
　　天可怜见，双十年华的小意姐姐早有心上人，一直守身如玉，九娘是好人，从不迫她，都是由着她挑客人，满意了陪着谈谈诗文画个画儿，不满意了连写意阁都上不了呢。
　　今天的小意姐姐心情好，笑咪咪的样子很美。她往常也不爱笑，便有不少人往这边望，大胆的书生过来作个揖，奉上诗稿，她也好好地读一遍，给人家考评一二。
　　我笑着打趣她：“姐姐今天莫不是看上那家的公子了，这么开心？”
　　她啐我一口，柔声道：“怎么一个人跑这里来了？霜霜找你呢！”
　　秦霜？我哼一声，她最见不得我了，爱挑我的理，我才不喜欢同她在一起。便赖在小意旁边，蹭阿瑶带来的零食吃。
　　“阿英最怕霜姑奶奶，小姐你这样一说，她还敢回去吗！”阿瑶从暖套子里拿出茶壶，给我倒杯茶，还不忘提醒，“记得放下杯子再跑啊！你丢了小姐十七八个了！”
　　“小气鬼。”我白她一眼，扭着小意姐，“姐姐都说算了的，你还提！”
　　小意笑了，摸摸我的头，低声说：“阿英，趁还能笑，你要开心啊！”